第93章

  是值得他同情怜悯的存在,但......总归不是什么光彩之事。
  然而,出乎温子珩意料的是,那些伎子们会在他们这些清白男子面前,所一贯表现出的自卑、回避甚至小心翼翼的神态,弗青全然没有。
  对方的神容堪称艳丽而骄傲,像极了宫中最负盛宠的贵君。
  不过倒也是,澄玉能在自己十八岁生辰宴这日邀请他来,想必内心十分欢喜对方。
  思及此,温子珩眉心蹙得更深,面上逐渐浮现出苦涩的恍然来。
  难怪、难怪从前即便闹得再晚,澄玉也从不会在他那里过夜,或许正是因为有弗青这个名动京城的花魁情人在前,所以澄玉才觉得除了写字什么都不会的自己无趣、乏味......
  温子珩睫毛颤了颤,像是生吞了一大捧黄连那般,苦涩激得五脏六腑都开始隐隐作痛。
  与此同时,成兰君也终于从楼下少女身上移开眼,墨黑到毫无杂质的双眼直直地注视着对面青年,像是条蓄势待发的毒蛇,充满着冰冷的警告。
  而沈月殊则仍在状况之外,听了崔琅之的话满脸的疑惑,忍不住侧身凑近了面无表情端坐着的崔琳之,小声询问:“琳之弟弟,倡伎是什么?”
  闻言,崔琳之没有说话,反倒是情绪激动的崔琅之抢过了话头。
  他十分嫌弃地白了心思单蠢得仿佛白纸似的沈月殊一眼,提高了音量:“倡伎你都不知道?”
  崔琅之虽然有些无语,不过沈月殊这么一问,恰巧又给了他一个继续进攻弗青的机会。
  他态度傲慢地朝对面人抬起下颌,语气里满是鄙夷与嫌恶:“倡伎是这全天下最可恶、最下贱的一种男人,他们只会勾引女人,尤其是有夫之妇,以各
  种手段魅惑她们让其与自己夫郎离心离德、破坏妻夫感情。简直比那过街老鼠还要可恨,人人喊打!”
  沈月殊听罢蓦地瞠圆了眼,视线来回在崔琅之与弗青二人身上徘徊,一时之间有些摸不准该不该相信前者的话,又担心自己因此会冤枉后者。
  就在这时,弗青以扇掩唇,低低笑出了声。
  他长眉舒展,上翘的狐狸眼似是被仙人精心描画过般弧度勾人,仿佛刚刚崔琅之那几句尖锐刻薄之词说的是给旁人听一样,笑得自在又开怀。
  瞧得崔琅之禁不住眼角抽搐,心中愤懑更甚。
  崔琳之见状也微微拧起了眉,眸色深深。后知后觉,面前人恐怕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不好对付。
  少顷,弗青轻打手中团扇,方笑吟吟开口:“听小公子这意思,是在羡慕弗青?”
  崔琅之方才那番话说得着实辛辣过分,但凡换个面皮薄些的被这般侮辱都会受不了。
  胆怯的或许会哭着夺门而出,泼辣的直接上去与对方撕扯也有可能。
  然而恰巧弗青两者皆不是,上辈子加这辈子,比崔琅之方才说得话更难听过分几百倍的他都听过不知凡几,大部分还是那个人说的,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
  弗青也没有费口舌同对方解释争论,说自己早已被康安郡主赎身许久,从始至终就只伺候过她一位。
  他就这么迎着周围人的敌视与恶意,姿态慵懒地倚着身后靠背,面上挂着一贯的散漫又风情万种的微笑。
  崔琅之年纪太轻,不如他哥哥,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与目的。
  将自己视作争宠的强劲对手,想方设法赶他走的意图实在太过明显。
  青年唇角上扬的弧度愈发深切——可惜,他偏不会如对方所愿。
  说罢,弗青弯起的狐狸眼笑得愈发放荡:“要不要在下教小公子几招?”
  听了这话,崔琅之倏地攥紧了十指,心中一瞬间掀起滔天屈辱与怒火,俏白的面颊霎时涨得通红。
  他声音几近尖锐,显然是被弗青的话给惹恼了:“贱人,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敢如此冒犯本少爷!”
  崔琅之觉得被冒犯不是毫无缘由的,他出身的崔氏,乃是盛国五姓七望之一,天生便比寻常人高上一头。
  如今东王府放出即将与崔氏结秦晋之好的风声后,后者在京城的地位更是跟着水涨船高。
  加之崔琅之本人生了副清丽脱俗的好相貌。
  所以无论是出身还是容貌,在盛国同龄人中崔琅之一直都是佼佼者、让他人望尘莫及的存在。
  何曾被人如此侮辱轻戏过?更何况对方的身份还是一介卑贱如泥的伎子!
  还敢以施舍的语气说教他几招。
  当自己跟他一样是个以色侍人的倡伎吗!
  说罢,崔琅之便要冲上前教训对方,却被身旁的哥哥突兀地拉住了。
  “琅之,不要冲动。”
  崔琳之一个起身挡在了崔琅之面前,五指紧紧地扣着对方的手腕,以眼神示意他正身处的场合,提醒他周围有人在切莫失了礼数,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令康安郡主厌弃。
  “琳之,你没听到那贱人方才是怎么说我的吗?”
  崔琅之气得绷紧了全身,水红着双眼神情难以置信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哥哥。
  “琅之,纵使弗青公子出身再怎么......与众不同,也是郡主的客人。”
  崔琳之叹了口气,语气温和又慢条斯理,任谁听了都挑不出错来,然而眼底却凝着层寒霜。
  说着,他用力握了握弟弟的手腕,瞧见对方情绪稍稍平稳后,方徐徐然转身看向身后人。
  崔琳之双手交叠置与身前,神情温和眉目清雅,姿态端得贤惠又大度,似位已然习惯并擅长为妻主排忧解难的当家主夫。
  “弗青公子既身为颂喜楼花魁,想必自小学习的礼数便与我等寻常男子不同,既如此,我二人作为郡主亲近之人,便更应该宽容以待,替郡主好生照应他。”
  崔琳之对着面前人浅浅弯唇,眼神居高临下:“对吧,弗青公子......”
  少年这番明褒暗贬、绵里藏针的话音一出,整个宴厢内落针可闻。
  一时间,窗外重又声嘶力竭起来的蝉鸣、欢庆喜悦的笙乐、女人们热闹的推杯换盏声,皆成了这针锋相对一幕的陪衬。
  不光是温子珩、沈月殊,就连一向对除李澄玉之外的事漠不关心的成兰君也不由地将视线移到了对面端坐着的青年身上。
  想知道对方会作何反应。
  崔琅之自是也瞧出了哥哥想为他报仇雪恨的意图,是以眼睛一眨也不肯眨,生怕错过弗青面露难堪时的每一个精彩瞬间。
  熟料对面青年唇角的僵硬只出现短短那么一瞬,随即便被愈发荼蘼的笑意给冲散了。
  “想必这位便是未来的郡主驸马吧。”
  弗青说着忽然站起身,竟动作利落地屈膝下跪垂首,在周围几人惊讶目光中,规规矩矩地朝崔琳之行了个小侍面见正夫时的大礼。
  语气更是一改方才的轻挑散漫,变得恭敬且卑微:“侍身弗青,这厢有礼了。”
  崔琳之见状神情先是一滞,随即意识到了什么,急忙转头看向身旁人。
  “琅之,你别......”
  “别什么,别让我在意吗?”
  此刻崔琅之的神情,已然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他低垂着眼睫望着地上下跪的弗青,语气冷促地打断了崔琳之的话。
  再抬眼时,崔琅之眼底已酝满了怨怼、不甘的神色,眼圈猩红直直地盯着自己的哥哥。
  理智告诉崔琅之,弗青这么做或许是想要离间他们兄弟二人。
  然而情感上,崔琅之却无法做到不怨、不妒、不恨。
  从小到大,父亲总是将更高的期望寄托在琳之身上,总是对他有着比对自己更严苛的要求。
  即便他再怎么努力,父亲也只会对着他好不容易得来的成功浅淡一笑,继而将全部的目光再次放到琳之身上。
  仿佛只要有琳之在,他这个孪生弟弟优不优秀、出不出众都无所谓,因为压根没人在意。
  以至于当东王夫提出定亲事宜后,阖府上下都在一致恭喜琳之即将嫁给康安郡主作驸马,全然忘了他的存在。
  可明明,他们是孪生兄弟,是一样的......
  崔琅之的牙齿都在打颤,再忍不住哽咽质问:“凭什么你心里都在得意,却还想我别在意!”
  少年忽然提高了声调,整个人像是隐忍了许久终于爆发了的火山般,将将消下去的面皮重又涨得通红。
  他越想越委屈、越想越崩溃。
  忍不住大声喊:“明明我们都一样,凭什么所有人都默认你才是那个郡主驸马,凭什么!”
  就连康安郡主也将琳之看得比他要重,看向琳之的目光都比看他要更柔和深情些......
  崔琅之不能接受,不能接受自己活得像琳之的一个影子。
  “琅之,你听我说......”
  崔琳之见状急忙要去拉弟弟的手,却被对方狠狠甩开了。
  “我不想听你说话!”
  崔琅之嘶吼出声,屈辱又悲愤的泪水在他猩红的眼眶中不住地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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