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裴荃没想到这项娘子这般有气力,与家主在时截然不同,他不敢多想,只立在一旁,任由项娘子直接做主分了去,等他领着人再去归置,那妆奁中已然所剩无几了。
  还不等他缓上口气儿,便又有人来报,那项娘子要硬闯抱厦。
  他忙不迭的跑了过去,就见项娘子正站在门前,看着架势,是非要进去不得了。
  “娘子怎么这个点来了?眼瞧着天儿就快黑了。”
  裴荃笑眯眯的,走上了前。
  “怎么?莫不是我还得请先生来占个好时候不成?”
  裴荃没想到,这位娘子惯会作威作福,往日他怎么没瞧出来?
  “娘子,这个地方家主特意吩咐过的——”“走前裴济曾答应我的,莫不是他没有同你交代?”
  颜霁打断了他,提及裴济,裴荃哑了声,家主自是交代过的,可那也不是任她就这么硬闯的,看着项娘子要硬闯,他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就那么明目张胆走了进去。
  守卫的兵士眼看着他都败下阵来,一脸的颓败,自是收了长戟。
  裴荃来不及伤感,忙跟了上去。
  家主有令,这二人见面,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应都要记下,向他禀报的。
  进到屋内,眼看着人直进了那内室,裴荃忙加紧了步子,牢牢跟在身后。
  “沈易?”
  逼仄又阴暗的内室,仅有一扇小窗,这个时辰早不见了光,若不燃上几根烛火,是瞧不分明的。
  冲鼻的药味混杂在这个闷热的内室,颜霁忽然顿住了步子,她转身走向了那扇小窗,身后的绿云见状,忙上前一步,支起了窗户。
  颜霁向内走去,只见那榻上躺着个极度瘦削的人,无声无息一般,唯有那双熟悉的眼睛,在漆黑的内室中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沈易!”
  颜霁走到了那张床榻前,她终于发现了他身上的那层中衣,下面掩着的尽是鞭子留下的伤痕,她伸出了那双颤着的手,却不知如何去抚摸他的伤口。
  她怕自己会碰疼他。
  “晚娘?”
  “是我……是我……”
  颜霁的眼泪在他开口的瞬间就涌了出来,她噙着泪偏过了头,不敢让他看见。
  “你们先退下罢。”
  绿云同叩香自是退出了内室,可裴荃仍是牢牢站定,似是对颜霁的话恍若未闻。
  “出去!”
  “娘子,家主之令,况有仆下在,沈先生有个万一,也好——”“站到门口去,少在这儿用他压我!”
  颜霁不想她和沈易说几句话,都要被人盯着,这让她觉得喘不上气来,她更不想把自己说话的力气浪费在这些无用之处,她的嗓子还没有完全恢复。
  顶着颜霁的怒视,裴荃不得已往后退了两步,也并未站到那门边,只是离两人稍远了些。
  “晚娘。”
  颜霁忙拭去了面上的泪,“怎么了?你是不是难受?”
  沈易摇摇头,面上露出了笑,“别再为我这般了,放你跟他走,是我最后悔的事了,我或许撑不了太久——”“沈易!你别这么说,我只有你了!”
  “我阿娘已经走了……”
  “我只有你了,你得活下去,还有沈阿父,他也在等着你回去。”
  颜霁咬着唇,极力控制着湿润的眼睛,她拽住了沈易的手,瞬间就触碰到了上面刚结的痂,她悄悄眨了眨眼,泪水落在他的手背上,她背着身子写了三个字。
  琉璃寺。
  怕他不明白,颜霁特意避过身去,又写了一次。
  “沈易,别忘了,到时你回去了,替我去我阿娘坟上多上几炷香,多烧些元宝。”
  屋内昏暗,裴荃看不清里面的动作,但这声音他是能听见的。
  沈易看到了颜霁的古怪,他看懂了她写的字,朝她眨了眨眼,又问,“丈母……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他走前,特意将娄氏接到家中,又特意和阿父交代过的,一定要照顾好丈母的,晚娘最放心不下她了。
  “到今天,有二十天了。”
  颜霁不想再提,沈易自然也看到了她的悲伤,他同样看到了她发间的那根簪子,还有她脖颈间的绸布。
  “疼吗?”
  颜霁愣了下,看到他的目光便反应了过来,笑了下,“没事,快好了。”
  “你呢?伤到筋骨了吗?”
  “没,都是些皮外伤,”沈易抬起了胳膊给她看,“你瞧,还好着呢!”
  颜霁没有戳破他,如果他没有问题,为什么不坐起来和自己说话,为什么动也不动,就这么一个人孤零零的躺着?
  “这里的饭你能吃得惯吗?”
  颜霁不敢问太多,她甚至不知道沈易现在这种状况,谁喂他吃饭?谁给他敷药?这屋子里又热的厉害,他怎么生活?
  “吃得惯。”
  相比于在地牢里,已经好很多了。
  但这是用她换来的,沈易不想接受,他心底的愧疚和自责就要把他吞噬了。
  “晚娘,你走罢。”
  沈易忍着身上的疼痛,一笔一划的写给她。
  颜霁立刻就摇了头,她自投罗网就是为了救沈易,他必须平安的离开,回到沈阿父身边,继续他原本的生活。
  至于她,应该彻底遗忘。
  她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我要你走!”
  “沈易,替我离开这里!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颜霁没告诉他,她要给她阿娘报仇!
  她永远都忘不掉那一夜,阿娘倒在她的面前,在她怀里闭上眼的那一瞬间,她忘不了。
  第80章
  荆州城外,夜色如墨,火光似星星,斗大的冀字旌旗飘飘,裴济持剑立于船前,望着一众战船,数万兵士,雄姿英发。
  “诸将听令!”
  “在!”
  裴济高声唤道,“刘胜听令,速领三千兵马,直奔襄阳地界,切断黄昌接应之兵,以火为号,见旗便是齐巡接应,你二人八千兵马,拦截黄昌败退之军。”
  “是!”
  “朱晃!”
  “在!”
  裴济下阶问道,“庞充何在?”
  “正与卢二郎在帐中饮酒。”
  “好!令卢浚拖延时间,你与孙琦领五千兵马,打庞充旗号,沿荆江南岸而走,直取武陵郡,夺他粮草大营。”
  “是!”
  裴济转身上阶,又唤赵亮,“你领三千兵马,接应吕征,焚烧黄昌营寨。”
  “韦牧,你领战船三百只,前方设火船二十只,只待黄昌催动水师,便率人冲入他那水寨,一举歼灭。”
  众将拱手领令,裴济立于阶上,“今夜,我坐镇江口,遥望众将夺取荆州,成就大功!”
  “杀!杀!杀!”
  霎时间,擂鼓阵阵,杀声震天,数万兵马分头行动,铁甲披光而去,如同荆江翻涌,直盖荆州。
  裴济凭江而望,手持长剑,身披白甲,气势凌人,只待天亮后收归荆州,凯旋回冀。
  不知那项氏现下如何?
  念及裴荃送来的密报,他面上愈发沉冷,她倒是会作势,再不回去,只怕人又要逃了去。
  待晨雾散去,天色大亮,骑兵纷纷来报。
  “武陵大捷!”
  “襄阳大捷!”
  ……
  直辰时,各处都遣兵来报,尽是大捷,唯有些许残存兵马,落荒而逃。
  裴济下令,穷寇莫追。
  当下之急,便是守城。
  各处将领带着兵马直入城内,却也遵令,不得搅扰城内百姓,但凡有烧杀抢掠者,当街立斩。
  这一日,裴济武力夺下了他一统天下的第一站,除去远山道长此去离间的徐扬二州,天下九州,如今他手中已有三州。
  下一步,便是雍梁二州。至于豫州,不足为患矣。
  裴济翻身上马,直入荆州,城门上尽是他冀州旗帜,一面裴字帅旗当空而立,城下是他冀州兵马,城内自然便是他冀州百姓。
  数万将士见他,高声呼喊,“胜!胜!胜!”
  裴济骑马入城,城内百姓挤在道路两旁,败军之将守城之官,皆立于垂首马下。
  裴济扫了眼马下众人,继续前行,直到那荆州官邸,才下马入内。
  荆州官员早已备好了酒菜,正要请人上座,不想身后匆匆赶来了一骑士。
  “家主,密报。”
  裴济看了兵士送来的密报,面上仍旧镇定,心中却悄悄给那项氏记了一笔。
  竟是要遣人要了布匹,要亲做衣衫。
  不晓得她是为何人所做?
  合上密报,裴济重新抬起脚,可身后的一众荆州官员都缩紧了脑袋,小心翼翼跟在身后。
  荆州城内,灯火通明,官员俱欢,将士肃立,严守城池。
  与此同时,颜霁正坐在书案前,拿着绣棚,翘着指头,看着自己绣出的鸟儿,半天下不去针。
  “你怎么绣的?我绣的鸟儿怎么这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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