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待她回想起那卢三娘同长主说的什么有夫之妇,她才恍然发觉,原来这有夫之妇竟是项小娘子,家主竟是做了这般令人不齿的勾当。
  是以,当长主向她提起要助项小娘子逃出去时,她二话未说,就应了下来。
  当日那样鲜活坚韧的小娘子,离了家中老母,又被拆了姻缘,怎不令人心疼?
  她不知那项小娘子这时可出了城没有?倒也感慨她聪慧过人,若不是她坚持分开,只怕此时她已经被家主捉了回来。
  而一同被关押的护卫婢子们却不见焦急,他们虽不知此番是何缘故,但他们都瞒下了曾见过颜霁的事,此乃长主之令。于他们而言,这并不比裴济的命令有什么轻重之分。
  可此刻府上各处的人得知孟山搜罗许久,只带回了那裴氏长主的人,便纷纷派人去探了消息,得了信儿后,反应又都各不相同。
  碧水云居。
  宝玦将自己探来的消息如实告诉了裴沅,“只有谷妈妈他们,下了马车直进了外院,孟将军派人严守着的。”
  裴沅昨日已听仲涒提起过了,裴济当众失态,新婚之夜连卢婉的院子都没进,更是作出将人悬于城墙之上的疯狂之举来。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女人。
  此刻听了宝玦的回禀,她的心中无甚波澜。
  早在那日她就看了出来,裴济对那项氏太过上心,可却不见项氏对他有什么情意,更何况两人之间还牵扯着那样的恩怨孽缘。
  后来事实证明,她所料不虚,那项氏竟会主动向她借势出逃。
  事到如今,闹出这般事来,也算是一切尽在意料之内了。
  “你拿我的令,将人都带回来。”
  裴沅放下了手中的笔,透过窗起身移至窗前,想起了那日项氏对她说的话。
  “如果你再被抓回来呢?依着伯渡如今的性子,必是不能善了。”
  “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一点,我不喜欢他。”
  喜欢,这两个字触动了裴沅的心。可喜欢一个人,并不意味着他们会长相厮守,白首偕老。
  在这样的世家大姓里,个人的喜恶是比不过氏族兴旺的,受人供奉的郎君娘子都是任人摆布的傀儡,他人眼中尽享荣华富贵,可这风光的代价是断情绝爱。
  于她如此,于此时的项氏亦是如此。
  又或许,于裴济亦是如此。
  宝玦领了命匆匆而去,还未赶至前院,就看见了先她一步走进院内的裴济,还有卢婉身旁的锦书,正躲在古树下探头探脑。
  原是裴济此番大闹一场,卢婉得了消息,自是派人紧盯着裴济的动作,只有顺着裴济派出去的人,她才能找到那可恶的项氏,夺其性命,灭此大患。
  得知孟山带着人回了外院,卢婉便将人派来悄悄探查,此番可有项氏的踪迹。
  宝玦是领命前来,自是不用那等偷偷摸摸,她走到门前,出示了长主的云符,自有人去禀报。
  过了片刻,只见裴济出来,却不见谷妈妈一行人。
  “家主大好,婢子奉长主之命,前来带谷妈妈他们回去......”裴济却看也不看,冷着脸大步而出,直奔那碧水云居。
  有兵士围堵,宝玦站在门前,观望半天见不到人,只得复还。
  待她回还,只见宝珞站在门外对她摇头,一旁还有裴济身边那些个婢子们,她只得垂立亦然。
  屋内,裴济厉声质问,“阿姊何故如此?竟瞒着我将人放走!”
  裴沅仍立在窗前,“不是我要如此,是你,你已经失了本心。”
  “自从弘儿那事后,你愈发偏执了,行事怪戾残暴,太重女色,长此以往,我裴氏百年基业,岂不是要毁在你手上?”
  “何况那项氏本是有夫之妇,又曾搭救于你,本是鸳鸯,何必要拆散人家,想来那被你下令悬于城墙之人,可是那项氏之夫?”
  裴沅见裴济神色不悦,也知自己所料不错。
  “伯渡,你已经走错了,不要一错再错……”
  她知道那项氏确是有些不同凡人,可这不是裴济就能将人掳来的缘由,何况她心又不在这里,强留不是长久之计。
  更甚的是,那项氏能乱了裴济的心,这于他,于裴氏,于冀州,都不是一个好事。
  尽是她也明白皆是凡人,便难免有七情六欲,可她还是不免要成为帮凶,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帮凶,灭掉裴济的私情。
  一个一州之主,决然不能被个人的私情蒙蔽了双眼。
  尽是她自己也不能全然阉割自我,尽是她当日也想着借项氏磨一磨裴济的性子,可此刻得见了裴济的偏执,她愈发明白送走项氏,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裴济并不肯这般想,他握紧了拳头,压住心底渐生的烦躁,冷冷道,“什么项氏夫?有他在,料她也不敢再逃,李平已带人直去宛丘,沿路都颁布了告示,有沈家那小子在,不怕她不上钩。”
  说罢,挥袖离去。
  裴沅看着离去的裴济,不由得长叹了口气,看裴济如此自信,料那城墙上的人定是项氏的夫婿了,如今被握在裴济手中,想来那项氏是逃不出裴济的手掌心了。
  看着窗外渐沉的天色,裴沅下了令,“去接了谷妈妈,明儿再走罢。”
  -行了一夜,又是一天,直到上谷郡驿站,运送的车队才终于停了下来。
  为首的出示了文书,马匹货物一并入了驿站,一行人又纷纷开了房,颜霁见状,忙跟上前去,多要了一间房。
  这是她搭车时,曾与那店家提前说好的,一路上的食宿自费。
  颜霁背着包袱,带着那娄立一起上了二楼,出门在外,若非富贵人家,两人一间房,才属正常。
  否则,依着她一路上立的小贫人设就要塌房了。
  娄立,是途中颜霁给小乞儿取的名字。
  他幼时就随着城中的乞丐流落街头了,靠着讨饭度日,也不知自己家在哪里,姓甚名谁,便是连个照身帖也没有。此番能出了城来,倒是借着这出城的车队,浑水摸鱼跑了出来。
  “等会儿水送来了,你洗洗身子,再把这身衣衫换了。”
  颜霁把自己多买的那身衣衫拿给了娄立,此时天色已黑,途中又寻不见衣铺子,只得让他暂且收了身量,先换身干净衣衫才好,他身上那破烂烂的衣衫只能勉强蔽体,也不知穿了多久,袖子的棉花露在外面,想也是春冬时的了。
  安顿好娄立,自己则下了楼,要借驿站的笔墨一用。
  她手里那张空白的照身帖,要写了给娄立用,没有照身帖,他们走不了多远,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拦下检查。
  一旦被人发现,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借了笔墨,颜霁回到房间,拿出那张空白的照身帖,坐在桌前,细细问了娄立写了。
  以防万一,两人照身帖上的信息表面上并没有什么关系,她的那张照身帖还是上次远山道长给的,写的是云益观山下的张庙村,给娄立写的是他们那儿附近的五塘村。
  人前,两人只当是个豫州老乡,一同返乡罢了。
  颜霁送还笔墨时,遇见了那车夫大哥他们,这会儿楼下人正多,赶了这么久的路,难得能有驿站能稍作调整,又正是都来吃饭的时候。
  “那小乞儿呢?”
  颜霁笑笑,“在房里呢,我下来先看看。”
  “这儿的饭不错,别啃你那干粮了,也吃口热乎饭,还有银子没了?”
  “还有点,就是得省着用了。”
  说了几句,换好衣衫的娄立便下来了,一眼看到人群中的颜霁,就朝她走了过来。
  “阿兄。”
  颜霁朝他招招手,便有人注意到了,笑着调侃,“这小脸一洗,衣衫一换,瞧着人长得不歪了,你这兄弟认得不错……”
  颜霁只笑了下,掏了几个铜板给他,“去买点饭,垫垫肚子。”
  娄立看着手里的铜板,顿了下,说,“还有炊饼了。”
  “那些咱明儿路上再吃,今儿咱们也吃个热乎饭,好好歇上一觉。”
  见他犹豫,颜霁朝他点了点头,“去罢。”
  娄立这才走了出去。
  颜霁打听着接下来的路程,她连张地图也没有,只能根据行进的方向和速度来判断离豫州还有多少距离。
  “明儿我们这走武安郡往西南,你得想想还跟不跟了?”
  要去宛丘,走武安并非不妥,只是宛丘方向是偏东向南,这一东一西之间,相隔不少。
  可如果不跟他们走,他们这过境的人,想租一辆马车是不太可能的,只能自己买一辆了。
  颜霁正思索着,娄立已经端着两碗面坐到了身边。
  “阿兄,那门外贴了告示,说捉到贼人能赏百两银子了。”
  颜霁还未问,这些个车夫就笑了,“能从州主府上盗宝的人,怎么能叫人轻易捉住?”
  “这贼人胆子忒大,竟敢去州主府上盗宝!”
  “这不正是赶着时候了,州主大婚,那府上送的珍宝可不是要堆成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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