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松雅上山房内,同裴湘交代完郡中一应事宜,盯着面前的画卷,莫名想起了于那小村落见的那幅山水画,竟是忘了问一句命名。
细思不及,那伶牙俐齿的人又如何会与他坦言?何况她又是那般的粗鄙,能想出什么好名字?
好在,那玉佩已不在她手中,不然早不知被她当到哪儿去了。
至申时,裴济进了千华苑,正是郡府东北所在。
踏着青石入内,绕过游廊,池中前岁奉上的的鱼儿,此刻正摇摆着尾巴,丝毫不知此间风雨欲来,廊下的婢女却早已有所准备,见人行礼,帘下婢女亦是,皆垂头不语。
远远遥见,卢氏的面上便挤出了微笑,见人愈近,才终于开了口,“茯儿,怎么才来?郡中竟是这般忙碌?”
茯生是他小名,幼时大母为他所取,常唤他茯儿,只这卢氏极少这般亲昵,多是以济或渡唤之。
他,字伯渡。
此刻裴济只觉得胸口发闷,讽刺至极。
裴济入内,入目竟都是他这些年送来的寿礼,或杯或盏,他忍下心中怒气,平静问她,“可有要事?”
对他的反应,卢氏心中早有预料。
“想是你自归来,诸事繁多,咱们母子还未见得一面,阿母心中挂怀,不知你是好是坏?”
“好,”裴济语气嘲讽,“如何不好?”
他并未忽视她的打量,只为身下那双腿,若不是他在豫州暗中修养三月有余,想来今日早已站不起身来了,又如何能好端端的立于她身前?
卢氏如何听不出其中怒气,可为了她在外逃亡的小儿,她只能咽下这口气,这自小便与她相克的孽种,如今竟是裴氏家主,掌裴氏基业,令冀州上下。
这一切,本应是她弘儿的。
“好便好,”卢氏面上的笑转为忧愁,眼中带泪,“你这般好,可你一母同胞的弟弟,如何还不知是生是死?阿母心中担忧得很,夜夜都不得安眠。”
说着,手中的帕子便掩住了面容。
裴济将一切收入眼中,面上自是岿然不动。
卢氏见状,哭嚎声愈大,又抬出了人来压制他,“你阿父临终前还交代我,一定要看顾着你们兄弟两个,为裴氏守住基业,不负裴氏先祖。”
裴济端坐,“阿父遗言,我从不敢忘,只是我一人谨记,如何成真?”
“你!”
卢氏见他软硬不吃,有些气急。
“到底他也是你弟弟,你只留他一命,将他赶去常山便是。”
裴济起身,离去前留下一句,“常山乃是我冀州重地,岂能交与反贼?”
身后传来卢氏的怒喊声,“你这竖子!竖子!当日就该将你溺死!”
第24章
“家中事务无需你费心,一应自有我在,你只做你欢喜的便是。”
这是沈易给她的定心丸。
“洗衣做饭,我都是做惯的,我阿母走了十余年了,我阿父也并不是磋磨人的性子,儿女......儿女我也不在意......”沈易说这话时,很是郑重,唯有提及儿女时,羞得低下了头。
颜霁自是知晓他家中的情况的,同老沈先生并无太多交集,但想来沈易脾性这般和善,他应当也不是什么大恶之人。
只是儿女一事,她不敢轻易给他承诺。
儿女教养,是一辈子的责任,她没什么信心能担得起,做一个好家长。
“沈易,”颜霁仰头望着他的眼睛,坦诚的同他说,“我会做好我自己,也会尽力做好你的妻子,也许有一天我会愿意做一个母亲。”
“可是,这些都不能阻碍我先做我自己,你明白吗?”
沈易点了头,看着她的眼睛,好像整个人都被她吸引了,仿佛贴近了她的心一般,此刻的她让他心跳停顿,时间也在这一刻静止。
她不同常人,他早已知晓。
“晚娘,你还做你自己便好,我最欢喜的便是你认真的模样了,像一株向日葵,有无尽的能量,我只是看着就很欢喜。”
颜霁被他突如其来的情话说得也害了羞,捏着衣角,不自觉低下了头,但绯红的脸颊,落在了沈易眼中,只觉兔绒绽放的桃花一样绚丽。
颜霁从未想过,在现代她尚且没有遇到自己欢喜的人,在这个处处落后又封建的时代,她就这么轻易地找到了。
回想起他的郑重,他的面容,他对自己的承诺,颜霁就弯了眼睛,扬起了嘴角,搂着娄氏的胳膊不停的笑出了声。
看她这般,无需再问,娄氏也知了,笑着摇头,“傻女子!”
两人约定后,剩下的事便是水到渠成了。
照着规矩纳吉,纳征,又来请期。
大喜之日定于十月廿一。
-东岩城外,城门刚刚打开,守卫的兵士便见到一驾白璧素绸的马车从官道驶过,其后有百名兵士护卫,浩浩汤汤,莫不壮观,比着他们郡守排场还大。
马车驶入城内,径直去了郡中东侧,守卫的兵士摇头感慨,果然是达官显贵。
此时裴济已至裴沅封邑,那极是招摇的一行是他使出的一招障眼法,便是为了避开各方的探子细作,更是为了能早一步来到此处,早做布置,静待叛贼投上门来。
“城外守卫兵士执令严查,城内亦安排妥当,附近暗处也有探子,东平来信,人已来此,慢则明日,快则今日。”
韦牧将密令告之。
裴济的面色阴沉,盯着面前的舆图,眸中渐渐酝酿出一场风暴,“若有来报,你随时此。”
韦牧遵令,随即退下。
裴沅将先生请进府内,逼着裴济只得坐下,连韦牧也被她撵了出去。
“问你你不肯说,便让先生给你再诊诊脉。”
“早已无碍了,”裴济无心使她担忧,“你也见了,行走如常,我这还有要事。”
裴沅视若罔闻,随意坐下,对那先生道,“邱先生,劳烦您再为他看看。”
裴济在她的严厉凝视下,只得伸出了手腕。
邱先生诊了脉,又掀起衣衫细细看过,才问,“想来受伤当日已做过处理,也休养过了,如今看来此伤的确已无大碍,只是此处要想恢复如常,是不大能的,想来今日活动不少,可有疼痛?”
闻言,裴沅立即看向了裴济。
裴济轻描淡写,“前些日子赶路,颠簸了些。”
裴沅瞪了他一眼,又问,“可有法子能少些疼痛?”
邱先生摇了摇头,“内里伤势还未好全,还是尽量避免剧烈活动,多修养为好,药也无需再用。”
“劳烦您了,”裴沅命人奉上银钱,送至府门外。
裴济起身,为她斟了一盏茶,“我便道此伤无碍,你莫不是忘了幼年时,大父曾令我随远山道长学过几日医术,些许药理还是懂的。”
裴沅饮了一口,又放下,“你那些皮毛可能当真?”
裴济笑笑,等待着她开口讲出此行的真正目的。
裴沅自然看出他的意思,也不再拖,苦心与他说道,“伯渡,我知你此次必是受了大苦,种种艰辛我虽然未曾亲见,可也明白你的艰险,此番种种我无力置喙,更不能劝你以德报怨,只是我只有一个请求。”
“留他一命便好,也算是我不愧对阿父所托。”
裴济转身,盯着东岩的舆图,默不作声。
“伯渡,”裴沅望着他的背影,也体谅他的心寒,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和兄弟算计,夺位害命,哪人能轻易言过。
“便是你亲自射他两箭,我也无话可说,只望你留他一命,他还是你我少时依偎在身旁,追在我们身后,喊我们的幼弟啊!”
“阿姊,”裴济转过身来,慢慢扫过身侧的裴沅,他的阿姊。
“阿姊,你可知我被溺在江中,双腿中箭,随着江水漂流了几日?”
“阿姊,你也道我是他的长兄,我也是那卢氏的亲子,他二人可是不知?下令射箭时,他二人可曾顾念过一刻?”
“阿姊,你可知我这二十七年所受之苦?并非是这短短几月?”
“阿姊,你我顾念着阿父临终遗言,可旁人呢?何曾记得?无辜惨死的元大卿又有何错?”
他的一声声质问,令裴沅红了眼眶,她又如何不知?
自幼阿母便对伯渡不喜,生下他当日,便将他送至了大母院中,幼时她也曾问起,阿父只言是替他尽孝,那时她以为阿母对伯渡的生疏仅仅是因为这般缘故。
直到弘儿的诞生,她才终于见到了阿母的另一面,原来阿母是能哄抱着孩儿,温声细语的哄他。
再然后,便是阿父临终前,将此间缘由同她提起。
一双脚,隔开了一对母子。
可眼下她不得不从中转圜,一母同胞的兄弟手足,自相残杀,她不能不劝阻,便是那对母子间,她也无意再多费口舌。
裴沅只有这一个请求,“伯渡,你留他一命便好,便是令他二人再不相见,我也不再相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