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赵归梦想到昏倒前看到裴珩那狠厉无情的眼神,忽然有点心虚:“这雨下得不是时候。”
  “到底是雨下得不是时候,还是因为你管了不该管的人?”裴珩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面上一丝温和也没有。
  赵归梦眨了眨眼,说着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裴二,你知道吗,你这样子有点凶,以后回京师了可以去做御史,百官都怕你,皇上也会听你的谏言。”
  裴珩看了她很久,最后竟然被气笑了,起身就往外走。
  赵归梦悄悄地舒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起床,却又看到裴珩居然又折身回来,坐在她床边的绣榻上,一双凌厉的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第39章 凭甚信你那张嘴里说的都是裴珩不爱听……
  这人生气,的确有几分可怕。这陌生的气质,让赵归梦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怎么这么生气?”
  顿了顿,她似乎想明白了,说:“你怪我顾着夏时远,没有及时去守着羊脸,让他就这么被人刺杀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说完这句话后,感觉裴珩更生气了。他搭在膝头的手指轻轻敲着膝盖,却不说话。
  还好慕亭云及时来了:“师姐,你醒啦?”
  小唐大夫跟在他后面,端着木托盘:“郎君,您该吃药了。”
  哦,怪道脸色这么难看,原来是毒发了。赵归梦暗自原谅了裴珩。
  她看到唐越脑门上包了纱布,问:“小大夫,你也受伤了?”
  唐越面色尴尬,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慕亭云捧腹大笑:“师姐,你猜他是怎么受伤的?”
  不等赵归梦给出回答,他又迫不及待地说:“刺客一来,把他那头蠢驴给吓到了。蠢驴把他甩下来还不算,又踢了他的头,哈哈哈!”
  赵归梦虽然身上还痛着,闻言不由得也跟着笑了两声,转头发现裴珩还盯着她,似乎他觉得唐越被驴踢这件事一点都不好笑。
  她悻悻地说:“你毒发了,赶紧吃完药回去躺着吧。”
  小唐大夫也道:“郎君,请喝药吧。”
  裴珩抬手接过药碗,却不饮,反而用眼尾扫过刚刚进来的两人,道:“我还有话同赵门使说,你们先出去。”
  唐越自然无有不应,但是慕亭云就很不高兴:“裴二,你在命令我吗?”
  他气势汹汹,仿佛随时要跟裴珩一辩高低,却在对方冷眼看过来时瑟缩了:“走就走!”
  想到羊脸就这样死了,赵归梦心中也不好受,等那两人出去之后,便道:“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当时夏时远离我更近,我见他受伤……”
  她的一番解释,在裴珩把药碗递给她时,全都吞回肚中:“你,你……让我喂你?”
  她身上也痛着呢。
  腹中埋怨,赵归梦还是把药碗接了过来。她觉得裴珩莫名其妙,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舀了一匙黑漆漆的药汁,送到他红润的唇边:“张嘴。”
  裴珩眉心直跳,沉默了半晌,才说:“我是让你吃药。”
  “我为什么要吃药?”赵归梦嘟囔,话才出口,心里就是一个咯噔。她抬眼悄悄打量裴珩的表情,可是对方一脸淡然。
  他知道了么?他知道多少?
  “吃药吧。”裴珩道。
  “不是我不吃,”赵归梦试图把碗递给他,手指轻颤,不知是痛得,还是紧张的,“只是这药对我没用。”
  裴珩把碗接过来,不等她心里松口气,就见他也学着她,舀了一匙药,送到她唇边:“不试试怎么知道有用没用。”
  “这碗药以后,你就只剩下四枚血丸。”赵归梦提醒他。
  裴珩却说:“不是还有赵门使能吊着我的命么?”
  他语调幽幽,声音轻轻,神色不变得戳破赵归梦的秘密。
  赵归梦闭了闭眼:“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裴珩神色淡然,“在赵门使你想告诉我之前,我什么都不知道。”
  赵归梦沉默了片刻,思考他这是什么意思。似乎是在告诉她,这个秘密在他那里,也同样安全。她慢慢地张开嘴唇,就着他的手吃完了那碗药。裴珩另一只手却又从木托盘上取来青瓷盏,将糖渍梅子递给她:“吃吧。”
  他言语冷淡,动作却温柔。
  赵归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他到底生气,还是不生气。哪有人生气还好生照顾对方的?这要是换了她,不上去踹他一脚,已经是非常克制了。
  她想了想,默默猜了猜裴珩此刻想听的话,自作聪明道:“裴二,我跟你道歉。”
  她道歉向来利索,从不拖泥带水。
  “嗯?”裴珩看着她。
  他的眼神中有流流的一点光闪过。赵归梦觉得这是鼓励的眼神,她继续道:“我错了,我刚刚不该管夏时远。”
  赵归梦一面继续观察裴珩的眼神,一面十分肯定地说:“我应该好好看着羊脸,他是很重要的证人,他一死,我们很多线索都断了。”
  她只当自己就事论事,十分公允,道歉也很有诚意。岂料,此言一出,裴珩眼里那流流的光便不知瞬间流到哪里去了。
  裴珩把药碗和空空如也的青瓷盏收回木托盘,冷眼看她:“你身上还痛吗?”
  赵归梦愣愣的,非常老实:“还是痛。”
  “这药对你没用,我再想想办法。”他端着木托盘走了出去,没再看她一眼。
  不是,怎么个事儿?赵归梦拧起眉头,仰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青纱帐。现在好了,她不仅身上痛,她脑袋也痛,因为她想不明白。
  这裴二,气性这么大?这也太不像平时的他了,往日那般冷静,怎么今天落脸了?
  慕亭云一直守在门外,等裴珩出去,他立马就窜了进来:“师姐,你也别太担心了,虽然羊脸死了,但是杀他的那个禁军被抓住了。”
  果见赵归梦眼睛一亮:“在哪?”
  “你放心,师姐!”慕亭云拍拍胸脯,“我让咱们的人看着了。”
  “他们愿意?”
  “哈,禁军里出了叛徒,没脸不愿意呀。”慕亭云笑得得意,随即又担忧地说:“师姐,这次要不是裴二还有点功夫在身上,你肯定就受伤了。”
  “是啊。”
  赵归梦抬起一只手臂盖住了眼睛。每逢雨雪天气发作的怪病,就是她致命的弱点。不是她讳疾忌医,可是十年了,整整十年了。大和尚花光了身上的每一分钱,就为了她这怪病。可他到死,都不知道她不是生病,而是中毒了。
  赵归梦沉默了许久,说:“帮我借一下绿漪的镜子。”
  驿站的铜镜,唉,勉强能认出来里面是个人吧。
  绿漪镜子很快就送过来了。这是精心打磨过的铜镜,光鉴照人。赵归梦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褪下衣衫,将镜子举到身后,仿佛下定了决心,超后看去。
  打磨晶亮的镜子里,映照着少女白皙的背部。
  上面爬满了可怖的血纹。
  镜子轻轻地摔到了衾被上。即使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但是在亲眼看到时,赵归梦依然觉得手心冰凉。
  无论如何她也想不通,自己是什么时候中毒的。十年前,她只是慈幼院里一个不起眼的女童,瘦骨伶仃,毫不起眼,她能得罪谁呢?那时她虽然言语尖酸刻薄了些,但也不至于招致来如此毒药啊?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雨滴搭在瓦片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不知道这雨一直要下到什么时候,她真痛啊。不如昏过去好了,昏过去就没这么痛了。
  “笃笃——笃笃——”驿站里响起了长短不一、毫无规律的敲木鱼声。
  二楼的走廊上,唐越红着眼睛絮絮叨叨:“怎么能把药碗打翻了呢,这血丸用一枚少一枚。本来剩下四枚也不多,现在只剩下三枚了。”
  “你别叨叨了,”绿漪听了一路,但她不知内情,也不知血丸是什么,只听出来这是很珍贵的一味药,劝道:“你好好地把这碗药送过去,可别又打翻了。”
  “这个不是,”唐越道:“这就是再简单不过的延胡索,加了天仙子、柳树皮和曼陀罗。”
  “做什么用的?”
  “哦,郎君说他身上痛得厉害,想睡个好觉。”
  那碗能让人睡个好觉的药兜兜转转,竟然又送到了赵归梦床头。
  她望着裴珩,拒绝道:“我知道这些药,吃完就不疼,但人会昏睡过去。”
  自从下了苍云岭,她再也没有用过此类药。哪怕是慕亭云给她煎的药,也是再寻常不过的强健体魄的补药而已。
  “这雨不知何时会停。”裴珩道:“你若信我,我今晚会一直在这里。”
  赵归梦眯着眼看他:“我凭什么信你?”
  裴珩沉默了一瞬,道:“凭我的命就在赵门使你的手上。”
  非常有道理,如果她死了,良医一时半刻也找不到绒芒花,她就是裴珩唯一的救命稻草。
  赵归梦眼珠转了转,说:“其实你武功也不错,至少今日总算让慕亭云那花里胡哨的宝剑饮了一回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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