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按理,他倒是能把自己的院子腾出来,给京官们歇脚。
  可这是戟雪门,最擅长掘地三尺。哪个做官的能保证自己一点事都没有?万一进了他们家的大门,查出点不该查的东西,那就糟了。
  他可不敢冒这个险。
  好在这时候,有个衙役倒是想到一个好去处。那是一个单独的四合院,屋主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以前都是租给旅居的文士。朔州天辽地阔,风景独特,临着西戎,又有几分金戈铁马之意,倒是吸引了一些来自南方的文士。
  自然,他们也只是短暂停留于此,做出什么所谓的气吞山河的慷慨悲歌,就会离去。戟雪门来的正是时候,这小院已经空了半月。
  小院不大,胜在景色好。西北角那间房推开窗就能看见雪盖满头的苍云岭,从岭上留下的天水溪也尽收眼底。
  慕亭云一见便爱上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风景,与瑞京截然不同。但他还是让赵归梦先挑。
  赵归梦抬脚便走向那间屋子。
  慕亭云心中虽有些遗憾,但还是转身走向另一边的房间。
  岂料,赵归梦虚晃一枪,笑得讨打:“很孝顺嘛。”
  说完,也不管慕亭云又喜又怒的表情,慢慢悠悠地去了另外一间房。门房紧闭后,她面对着床榻,身子一歪倒了上去,目光怔怔地盯着房梁的横木。
  这一路,她知道裴珩在利用她,借她的襄助顺利回到朔州。本想到了朔州一并讨回,没想到那晚从风雪中救了她的人,居然是裴珩。
  “算了,两清了。”
  第12章 三不好官这俩人生得又好,一个似高山……
  这是被烈火肆虐过的府邸,四处断壁,满目疮痍。空气中四处弥漫着潮湿的灰烬味道。
  “就剩块牌匾,”慕亭云捂着鼻子道:“难道真是陛下保佑?”
  陛下若这能保佑,又怎么有这桩惨案。赵归梦挑眉讽刺笑笑,问:“火最先是从哪儿烧起来的?”
  衙役是那夜大火的亲见者,脸上还有被火燎过的伤口:“火最先从书房烧起来。那晚起了邪风,火势一起根本停不下来。知州大人一家应该是睡得沉,竟没有发现。偏巧那夜里城北闹贼,军巡铺追了过去。等到有人发现这里起了火,整个府邸已经陷入一片火海。”
  他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知州大人被人如此残忍杀害,那贼人实在凶残。”
  赵归梦眯眼看着牌匾上铁画银钩的“碧血丹心”四个大字,没有感情地附和道:“是呀,太惨了。不过既然整座府邸都烧起来了,你们怎么说他们是被杀的呢?”
  “第二日清晨,有人在这后巷里发现府中管家的尸体,他应当是跑出去求救,所以在起火前跑出去了。”那衙役扼腕叹息,“所以这才叫我们发现端倪。您猜怎么着,管家腹部中刀而亡。想来是这贼人杀了人,又怕人发现,所以干脆一把火烧了整个知州府。”
  他右拳击左掌心,恨恨道:“可惜苍天有眼,他棋差一着。”
  赵归梦笑眯眯看着他,只看着他心发慌:“怎么了,大人?”
  赵归梦背着手朝里走,一路上的碳灰沾染衣角:“你以后不做衙役,也能去茶馆说书了。”
  衙役讪笑,捡重要的信息说:“起火点在书房,我带您来看。”
  书房在整个宅院的东北角,如今也已不剩下什么了。
  赵归梦眼尖,看到墙壁上的佛龛。但佛龛上没有佛像,只有有一处显眼的凹槽。凹槽中间之一个圆形的盘状,左右各有几个排列不齐的凹痕,细看都是一些棱形,捧着中间的圆。凹痕里面很干净,好像大火肆虐的时候,偏偏略过了这里。
  慕亭云也见到了,怪异地问:“这是什么?”
  衙役忙解释:“这原来放着一块石头,现在这些没被损坏的东西都被收集起来,送去衙署了。”
  石头?赵归梦眉头一动。
  慕亭云却没当回事,他们来的路上基本上已经看遍了这个宅邸的布局。他作为一个金尊玉贵的国公爷,什么好宅院没见过,忍不住说:“好歹也是个知州,怎么宅院这般小?”
  那衙役一听,忍不住心里暗骂,你这京师里来的纨绔知道什么,面上却耐心解释:“国公爷有所不知,我们知州上任以来,就以‘三不’要求自己,所以清贫了些。”
  “‘三不’?”赵归梦来了趣味。
  衙役有些怕她,一方面知道她是戟雪门的,戟雪门恶名传遍大庆,他早有耳闻。另一方面,这姑娘忒邪门,老是笑,但他很难觉得这是善意的笑。
  心里怵得慌,衙役低头避开她的眼神,说:“不交赂遗,不营赀产,不养姬妾,这就是‘三不’。正是因此,知州大人的宅邸小了些,家中就一个管家,两个侍女和两个仆从,外加一个奶娘。”
  他言语之汇总满是钦佩,忍不住又道:“大人是个好官啊,勤政为民,当初见府衙残破不堪,主动把宅邸让出来改做府衙,自己携一家老小,搬进这小院里!”
  慕亭云听得目瞪口呆,拍着胸口道:“原来如此!这样的好官竟被贼人如此残害,小爷我……我们戟雪门定不会放过如此穷凶极恶之人。”
  赵归梦也点头称赞:“的确是好官。”
  她话音一转,说:“还有个小孩没死?”
  衙役还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觉得这人言语总夹枪带棒没有感情,真不愧是戟雪门的人。他赶紧说:“是啊,知州大人唯一的孩子。今年十岁了,不过这儿有些问题。”
  他伸出食指,指了指脑子。
  赵归梦道:“大人都死了,小孩子怎么逃过一劫?”
  她一口一个“死”,让衙役心里很不舒服,但他又没胆子露出一分一毫的不满,解释道:“那孩子被奶娘藏在桶中,吊在井里,这才逃过一劫。”
  “太惨了,”慕亭云心有戚戚,“这孩子以后可怎么办?”
  同样都是戟雪门的人,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衙役不由自主地更靠近慕亭云挪了一步,说:“就是啊,但是大人们已经查出谁是凶手了。”
  “谁?”两人异口同声问,只不过慕亭云一脸紧张,而赵归梦满脸兴味。
  “就是知州大人的外甥,”衙役道:“一个泼皮癞子。”
  “他一人干的?”赵归梦抱着手臂,非常关切地说:“那是个武艺高强的泼皮赖子啊。”
  衙役又远离她一步:“那自然不是,必然背后有人指使。”
  他不敢再多嘴,见她朝外走,心道阿弥陀佛,总算走了。多说多错,不说也错,他这个小小的衙役真难当啊。
  赵归梦抬腿朝知州署衙走去,先路过朔北路转运司署衙。裴珩倒是没有另设住所,之前就住在此处内衙。
  朔北路转运司署衙前,摆着两个青石石狮子,目光炬炬,耀武扬威。椒红大门上密布铜钉,大门紧闭,气派非常。两旁站着三对六个衙役,肃穆严整。
  门口聚集了一群披麻戴孝,情绪激动的民众。
  “狗官!”人群中的咒骂声不绝于耳,“不得好死!”
  “说什么修水渠,都是为了敛财!”
  “……”
  慕亭云看着这一切,宛若开了眼,愣愣地说了句:“朔州民风,果然彪悍。”
  此刻,他突然想起裴珩高中状元那年游街的场景。
  那会他和师姐在泗水路二楼临窗雅间饮酒。
  裴珩着绿袍,手持银丝马鞭,跨坐高头大马。一左一右同是着绿袍的榜眼探花。右侧的探花正是如今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夏时远。据说当日陛下很是犹豫,他想提裴珩为探花,又惜其余二人之才难出其右。犹豫来犹豫去,最后探花落在了夏时远头上。
  榜眼也才二十五六,若按往常来说,也算年轻有为。偏偏这年他生不逢时,一边是大庆最年轻的状元,裴珩,才十七;另一边的探花夏时远,年十八。
  这俩人生得又好,一个似高山雪,一个似人间仙。尤其是裴珩那副清俊孤冷的模样,越发惹人殷切盼望他能施舍一笑。
  瑞京民众素好风雅,这一下竟争相来看。胆子大的女娘,甚至朝他们身上投掷鲜花香帕,一时之间,大道上竟被堵得水泄不通。
  那时,师姐也在看向窗外。
  当年的鲜花香帕,如今都变成了泥巴石头。
  不知裴珩心里作何感想。
  他看了一眼赵归梦,她脸颊的梨涡若隐若现,似乎是觉得这个场面很有趣。
  在人群的最后面,有个身穿粗麻短衫的老头,跪在地上,面前是一堆正在焚烧的纸钱。老头涕泗横流,呼天嚎地,脑袋撞在地上砰砰作响,嘴里哭着喊着他的女儿。
  “他,他,他在裴珩府前哭他的女儿那裴珩难不成……”
  慕亭云震惊地睁大眼,又觉得不对劲:“裴珩在京师,想要什么样的女娘没有啊,他不至于……”
  赵归梦朝那老头走去,单膝蹲下身来,捡起一盘竹篮里的纸钱,往火堆里放去,问道:“大爷,您女儿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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