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没想到翌日,孟别湘先回了窠林城,往小院外看了一会儿才问道:“谁要出远门?”这架势,这差没将院子拆走。
  江愁余见着孟别湘眼睛一亮,这下也好,她算是光荣卸任,于是就将孟别湘拉进来,将湛玚所言之事尽数说了,提到张朔雁之死时她语气低沉,才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明明穿书没有多少年,却感觉过了半生。
  显然孟别湘也没有料到,又想到自家阿嫂托付自己时的紧张,缓缓道:“我知晓了,稍后我会传信给垣州。”
  两人沉默不语,片刻后,孟别湘勉强收拾好胡乱的心绪,看着眼前的江愁余,忽然道:“愁愁,你变了不少。”
  江愁余:“圆润了?”
  孟别湘一下一下摇头:“我还记着初见你时,在堂下数你潜心在吃,丝毫没
  听旁人说话。”
  江愁余摸了摸嘴角,谁叫那个时候刚刚除了紧闭,第一回跟着龙傲天去赴宴紧张又碰巧孟府大厨手艺不错。
  “那时我便觉着你是顶个有趣的人,因而忍不住想多逗逗你。”
  江愁余:“……如果你说的逗是指让我独面刺客的话,我不接受!”
  对面之人笑出声:“我也是不得已,只能怪是胥少将军想试探你。”
  可恶的龙傲天,江愁余开始后知后觉翻旧账,默默在小本本记上一笔。
  正想着,倏地整个人被扯过去陷入柔软之中,声音自耳畔响起:“我依旧是那句话,若你万里相托,我便千行相赴。”
  “安心去京城,需要给我传信,我去接你回来。”
  江愁余亦回抱她,眼睛酸酸的,整个人埋进怀里,闷声闷气说道:“好。”
  孟别湘拍了拍她的背,逗弄的心思又浮上心头:“不过这回你是真圆润了,看来我回垣州一趟,你没少吃。”
  江愁余:“……”
  我恨!讨厌你们这种古代纤瘦淑女。
  又过了一日,江愁余收拾妥当,准确来说,是去繁从简,毕竟按照先前收拾的架势马车肯定搁不下。
  清晨一辆看起来颇为朴素的马车出了城,孟别湘没去送,似有所感地从书案中抬起头朝城门方向看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没曾想旁边的人也学着自己叹了口气。
  孟别湘:“……你作甚?”
  旁边的人无辜眨眼:“江娘子让我跟着您学。”这几日下来,他的官话已经能连贯起来,只是发音还有些不准,听起来怪声怪气,忍不住乐。
  孟别湘一边忍笑,一边正色:“她是让你跟着我好好做工,懂吗?”
  阿什回点头,继续道:“所以我现在是你的人?”
  孟别湘觉得有些怪怪的,但还是道:“没错。”她扬起嘴角:“那今日你便去衙门外告示处站着,将百姓同你说的话整理成册,今日下衙前给我。”
  该说不说,愁愁留下的好些治城之策细细揣摩,不失为良策,然而此时她显然还未意识到,让不懂官话的异族人同乡间阿公阿婆说话是一件多么闹心的事情,不过此事还是后话。
  *
  进京的路程走走停停不算难熬,花了约莫半月的时日才到京城,城门口的兵士验过户帖和通关文书便放江愁余等人进城。
  江愁余掀开车帘一角,抬眸望去,车驶入门洞,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宽阔长街铺展开去,直通向远处。街旁楼阁高低错落,飞檐斗拱皆披着薄薄一层新雪,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泛着微光。檐下灯笼密密匝匝悬着,虽未点燃,却已映得朱漆栏杆分外鲜明。高门大户前矗立着彩绸扎就的牌楼,在风中微微颤动,鲜艳夺目,如同凭空开出的巨大花朵。
  行人稠密如蚁,各色衣衫在眼前汇成攒动的人流,穿锦着缎的贵人由健仆簇拥,谈笑风生,粗布衣衫的贩夫走卒挑着担子,吆喝声此起彼伏。这声音的暖雾,竟似比阳光更有力地驱散了周遭的寒意。
  没穿书前她也去过古代皇宫遗址,但同眼前景象确实不能比,京城不愧是人钻破头也想来的青云城,冷冽的空气里,包着甜腻的蜜饯、浓烈的香料、炭火烘烤的面食焦香,紧紧攫住了江愁余的鼻子——那是新出炉胡饼的焦香,混合着芝麻的油润气息,正从几步开外一个烟气腾腾的摊档上源源不断飘来。
  “新出炉!三文一个,热乎脆生!”摊主洪亮的吆喝穿透喧嚣。
  江愁余还没开口,驾马的湛玚自然地屈身买了两个,转身从车帘递给她,江愁余笑盈盈接住,脆生生道:“谢谢兄长。”
  湛玚扯了嘴角,有事时是兄长,无事时便直呼大名。
  “我们先去平沙楼用膳。”连着赶路,众人都没好生吃上一顿,一些人脸都瘦了一圈。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最终在一处雕梁画栋、灯火辉煌的楼阁前停下。“平沙楼”三个鎏金大字在暮色中格外耀眼。江愁余同禾安跳下马车,扑面而来的喧嚣声浪、浓郁的脂粉香与酒气混杂在一起。
  她上下左右都看了一眼,忽然感觉自己倒像是进大观园。
  他们被引至二楼一处雅座。楼下大堂人头攒动,台上锣鼓点正密,一出大戏已然开场。
  只见台上那扮演巾帼英雄的旦角,身着改良的戎装,英姿飒爽。她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手中道具银枪舞得呼呼生风,唱腔高亢入云,字字铿锵,尽是保家卫国、视死如归的豪情。台下叫好声此起彼伏。
  江愁余上回同章问虞看过戏之后,都再未看过,今日一观,也看进去了。
  湛玚唤来小二点了菜,正想问她还要添些菜否。
  就在这时,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戏台上的慷慨激昂:
  “好!好一个‘不斩楼兰誓不还’!莺儿姑娘这身段,这嗓子,当真是绝了!”声音来自隔壁包间,带着浓浓的轻佻,他推开身边轻唤他“赵公子”的侍女,探出半个身子,对着戏台方向高声嚷道:“班主!这出完了,让莺儿姑娘上来陪本公子喝一杯!爷重重有赏!”
  戏台上的柳莺儿动作几不可察地一滞,旋即又继续着她的表演。
  班主连滚带爬地从后台钻出来,对着赵公子的包间连连作揖,一脸谄笑:“赵公子抬爱!抬爱!只是莺儿她……”
  话音未落,另一个包间也传出声音,带着刻意的挑衅:“哟,赵兄,你这就不地道了。美人儿谁不爱?莺儿姑娘这出《木兰辞》唱得我马某人是热血沸腾啊!班主!莺儿姑娘今晚归我了!赵兄出多少,我马少爷加一倍!”马公子眼神肆无忌惮地扫视着台上的柳莺儿。
  台上的唱词正到高潮:“愿以此身托故国,不叫戎犬扰平关。”
  一听是马公子的声音,赵公子脸色一沉,猛地一拍桌子:“马胖子!你存心跟爷过不去是吧?莺儿姑娘是我先看上的!我出五百两!买莺儿姑娘今晚一曲清唱!”
  “五百两?赵兄好阔气!可惜,莺儿姑娘这金嗓子,岂止值五百两?我出一千两!”马公子不甘示弱,声音拔得更高。
  “一千五百两!”
  “两千两!”
  叫价声一声高过一声,台下的看客们先是愕然,随即变成了看热闹的劲儿,议论纷纷,目光在两位纨绔和台上那抹身影之间来回逡巡。
  湛玚蹙眉,便听见耳畔江愁余问道:“兄长,你如今官职几品啊?”
  虽然不知为何她这般问,湛玚还是答:“从四品。”
  “那这两个呢?”
  “……尚未荫封。”他刚说完,便见江愁余自然地拿起茶壶,忽然明白她想作甚。
  不过湛玚没有拦,自从他将江愁余带来京城,便是护她周全的打算,爱砸便砸吧。
  有一说一,毕竟难得出手一回。
  不仅不拦,反而补充道:“他们两的爹才从五品。”
  这下江愁余彻底安心了,果断站起身,禾安跟在她身后,时刻准备动手。
  只听“砰——”的两声,正在叫价的两人倏地偃旗息鼓,随即便是一声又一声的怒吼:“何人敢打本公子?”
  “宵小给我出来?”
  江愁余低头看了眼自己还没砸出去的茶壶,又转头看向禾安,后者摇头示意不是自己。
  那是谁
  “是你爷爷我!”一道风流又隐含怒意的声音响起。
  第84章
  这声音有些耳熟啊。
  江愁余停住脚步,朝那处看去。
  “你是何人?”赵公子踉跄站起身,捂住自己的右脸,隐约之间还能看到砸出的痕迹,小小的圆状,江愁余摸着下巴想了会儿都没想出“作案工具”。
  马公子也在小厮的搀扶下他出来,唾沫星子像细小的针溅出,“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敢管满口胡言?活腻歪了是不是?知不知道我祖父是谁?乃是国丈,信
  不信让你全家都去乱葬岗啃泥巴!”
  他的咆哮震得雅间梁上的浮尘簌簌落下,几个胆小的食客早已悄悄溜走,剩下的也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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