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直至夜色降临,寒风如同刀子刮脸,她裹紧宫女衣裳,或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她远远瞧见一个义庄,没有过多考虑,她到了义庄木门前,便推门而入。
  沉重的木门发出咯吱的声响,里面比她想象的要好,甚至还有供桌,放着些黄纸火烛以及瓜果。堂内呈放着八口棺材,有几口已合上棺盖,剩下的里头都没有尸身。
  章问虞腹中饥饿,实在没忍住,小声道罪过,便拿起一个果子狼吞虎咽,不过片刻便吃了干净,她没有再拿,困意夹杂着疲累让她眼皮一沉,又不敢躺在棺材里,只有靠在棺材旁准备小憩会儿,没过多久就听见外边有脚步声,不急不缓。
  她猛然惊醒,四周环顾之后便看向那张盖着白布的供桌,直接钻进供桌下躲起来,祈求来人不要发现她。
  那人在门口说了什么,步子便跨进门槛顿了下,随即直直朝着供桌而来,轻声道:“出来吧。”
  眼见被点明所在,章问虞只能掀布钻出来,抬头便见一女子垂眸看她,身影单薄得仿佛一阵稍急的风就能卷走,肤色像蒙了尘的细瓷,透着一丝易碎的脆弱,唇色亦是浅淡的。
  章问虞医术虽然不精,但望闻问切还算拿手,一瞧便知这女子身有重疾,然而心中的可惜在看到她眼睛时消散,可那眸子本身,却清亮得惊人。瞳仁是深潭般的墨色,幽深而沉静,里面没有自怨自艾的哀愁,也并非全然是病弱的迷蒙。相反,那目光沉静、专注,有着一种沉甸甸的、磐石般的定力。
  她任由章问虞打量她,本是平静的神情似乎柔和了片刻,相视之间问道:“你是何人?”
  章问虞没答,反而目光下移至女子腰间的令牌上——上面赫然写着“胥”字。
  她是乱臣贼子胥衡的人。
  章问虞不信她,所以没有说实话:“家父乃是京城司务薛英光,本是遣忠仆送我去苏州外祖父家,途中遇上匪徒,只剩我一人。”
  女子耐心听完便道:“我名唤江素,你唤我江姐姐便好。”说完,便牵起章问虞的手出了义庄。
  章问虞不知这位江姐姐是否信了她的话,本想再开口试探,便见义庄外边站着数名戴着覆面的玄衣护卫,看不清神情,却将他们刀鞘上的鲜血看了分明,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害怕得瑟缩在江素身后。
  江素捏了捏她的手,似乎在安抚她。
  紧接着章问虞跟着江素坐上马车,来到郊外的别庄,江素让婢女给她烧了水洗漱,章问虞在里头呆了许久,从浴房出来时便见这位江姐姐在烛火旁看书,见她出来,江素招呼她过去看了一眼,才问道:“你方才所说我已知晓,那你还想回京城吗?”
  章问虞想到忠仆的话,坚定地摇头:“我不回去,如若江姐姐方便,可否使人送我去苏州?”虽然不知江素是胥衡何人,不过从她行事以及护她的暗卫来看,地位举足轻重,若是她肯送自己离开,那便不必担忧。
  江素似乎早已料到:“那我去寻前往苏州的行商,送你去苏州。”
  章问虞不敢信她居然如此容易便松口,甚至都未多问一句,心中惴惴不安,直至翌日,行商的车马停在别庄门前,江素将包袱递给她,说道:“苏州安稳,包袱里亦有银票,去大商号便可换成银两,可让你使一年有余。”
  望着那双洞彻世事的目光,章问虞张了张口,最后也只小声道谢,上了马车。
  前头的商队开始走,马车缓缓动起来,章问虞坐在马车里,紧紧捏住包袱,忽然下定主意,掀开帘子大声道:“江姐姐,我名唤章问虞。”
  她确信这话传到了江素的耳畔,只不过令她意外的是江素的脸上没有讶异,似乎早就知晓此事。
  章问虞顿悟,以胥衡的势力怎会查不出司务薛英光家中只有一儿,从来没有幼女,而对着年岁,自然也能知晓她是圣人之女章问虞。
  但是让她不懂的是,为何江素放她走,毕竟如果胥衡登位,她便是前朝遗脉,照母妃从前给她讲史书时所说——前朝遗脉皆是身首异处。
  这个疑问直至章问虞到了苏州也没有头绪,她在药馆做药童,见了不少人,却时刻想起江素,不知她的近况如何,后边又跟着大夫去了遭逢疫病的窠林城,看着满地病者,她似乎心中有了答案。
  思绪混沌,章问虞心想,在这个世代,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但亦是最珍贵无比的。
  如果能再来一世,她想走另外一条路,让江姐姐不必为了旁人的野心而死。
  第61章
  人还在思绪中,章问虞耳畔忽然传来沉重的砸门声,连着砸了两下之后便停下来,随即“轰”的一声发出重物砸地的声响,平周惊慌不定,但还是撑勉强撑着,颤悠悠道:“帝姬就安心在屋里,奴婢出去看看。”
  章问虞回过神,伸手拦住她,语气温和:“你待在此地便好,我去看看。”
  胥衡行事向来狠厉,今日她无转圜之机,何必连累旁人。
  她率先迈出屋门,出了院子就见驿站正对着的大门已然被砸开,方才听到的重物便是地上忍痛的禁卫,为首的禁卫长听见动静,急忙道:“帝姬您怎么出来了?”
  与此同时,穿着玄衣的一人迈进驿站,跟在他后边的章修捂住胸膛,唇边沾着血渍,仍然在劝:“胥衡!莫要一时糊涂。”
  胥衡丝毫没理会,在阶上停住脚步,居高临下逼视章问虞,目光沉凝。
  “你对她做了什么手脚?”
  章问虞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他所说的她是何人,直至章修接着气喘吁吁说道:“我同你说了,江娘子受伤并非是福安所为,你为何非要如此”
  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原来胥衡所说的是江姐姐,瞧着胥衡脸上的怒意,忍不住觉得可笑:人前装的情重,实则为了自己大业,没有丝毫犹豫便舍弃江姐姐。
  见章问虞迟迟不答,胥衡也失了耐性,声音没有波澜:“带走。”
  “岂敢!”章修不顾伤势冲进来,拦在胥衡面前,“胥衡你是要造反吗?”
  这回反而是章问虞按住章修,率先迈出来,整个人暴露在众人目光之中,她直直地、毫不畏惧地迎合迎上胥衡的目光,心口也憋着一口气:“胥少将军率兵擅闯驿站,不分青红皂白便污蔑本宫,本宫倒想问一句,这天下莫非是你的?还是说。”
  “胥少将军本就有不臣之心?”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尖锐的嘲讽。
  “章问虞!”一旁的章修闻言,心急如焚,作甚要激怒胥衡,他要是疯起来整个驿站都活不了。
  胥衡回望她,看了许久又似乎是片刻,忽然开口道:“你恨我?”
  章问虞不再言语。
  “因为她?”胥衡继续道,眼神似乎要洞彻章问虞的心思以及不能言说的往事。
  章问虞瞳孔一缩,闭了闭眼,声音却如依旧嘲讽:“胥少将军别拿审蛮子那套用在本宫身上。”同时藏在袖中的手不住颤抖。
  胥衡不再追问,一步步靠近章问虞,同时手握在剑柄上,缓缓往外拉。
  章问虞闭上眼,似乎又能看见上一世江姐姐送自己离开时的目光。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
  “少将军——住手——!!!”
  一声嘶哑到破音的呐喊,硬生生撕裂了这凝重的杀场!
  不少人猛地回头。
  只见外头一人踉跄着翻身下马,正是长孙玄。他不敢耽搁,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干裂,额上全是豆大的冷汗,整个人摇摇欲坠,全靠一股意志力在支撑。他推开试图阻拦的暗卫,不顾一切地冲向驿站内。
  他又大声道:“少将军且慢。”
  众人唯独胥衡没有回头,他的眼神里只有漠然和冷意,似乎没有听到长孙玄所言。
  他抬起手,如今接手驿站的暗卫毫不留情地压住他,不许他迈入驿站,随即剑出鞘。
  来不及了!
  长孙玄顾不得旁人,声音沙哑:“少将军,小友醒了。”
  此话一出,三人的目光转而看向他。
  胥衡闻言终于移目看他,后者迎着冷寒的目光喉咙上下滑动重复道:“小友方才醒了,问起少将军。”
  一旁章修松了口气,苦主醒了那便能解释一二,正想问候两句就听见旁边的福安上前两步问道:“江姐姐可还好?大夫怎么说?”语气急切。
  章修:“……”不是,什么江姐姐
  长孙玄余光瞧了眼这位神情焦急的美貌女子,估摸应该就是福安帝姬,虽然对于她的反应有些纳闷,不过还是好声好气回道:“大夫说,江娘子无碍,只是需要静养。”
  听到静养两字,章问虞只能先按捺下前去探望的心思,但还是准备让平周将一些药材整理送过去,万一江姐姐用得上呢。
  这一世她醒来后便小心筹谋,活得不好不坏,自以为有上一世的记忆,总能让身边的人好好活下去,可事情发展同上一世不同却又相同,忠仆还活着,不过上月便向她请旨归乡,纵然章问虞万般不舍,终究还是应了。送走忠仆,太极宫忽然一日下旨赐婚她与胥衡,她本不愿应,但突然想到按照如今形势,江姐姐应该就在胥衡身边,她是否可以借此时机去见她一面。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