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长孙玄不用想便知他的打算——拿下那位福安帝姬,那日在茶馆只有她在小友身后,可她乃是帝姬,圣人之女,如此行事便是重罪,作为谋士,饶是再惧,也要劝上一劝。
  可他刚上前一步,一柄剑就毫不留情地搁在他的右肩,来自他身后的暗卫,毫无波动,甚至只待主子下令,便会利落地下手。
  但相比于此,他更惧怕的是胥衡的眼神。
  没了江小友,他脸上只剩山雨欲来的暴虐,眸光冰冷,浑身
  是如同实质般的杀意,他一字一句道:“长孙玄,入城之时我便告诫过你是最后一回。”
  “再阻我,你不必再活。”
  长孙玄只能顿住脚步,看着胥衡离去,如今终于得了小友吩咐,他直起腰,小心问道:“若是少将军未应,那……”
  一醒就得知龙傲天在搞事,又想着傻逼系统的反应,江愁余分外暴躁:“……那就让他死外边。”
  第60章
  该是热闹的晨间街巷如今空无一人,打更的边敲着梆子,边竖起耳边听着接连不断的马蹄声,心道不会又要出事吧,他得赶紧去知会七大姑八大姨。
  也有人透过自家门缝偷窥外头的动静,眼看一人身着玄衣闪过,领着身后沉默如渊的麾下,朝着南边方向去,他媳妇在他头顶,凑着也看了眼,小声问道:“这不是胥少将军吗?”
  这人没见过这位胥少将军,问道:“真是那位胥少将军?”
  他媳妇性子急,揪了他软肉,肯定道:“那还能有假,上回我去买胭脂,路过茶馆,正巧撞见江娘子晕过去,少将军抱起她就往回赶。”还别说,传的是胥少将军虽长得跟仙人一样,不过性子无情,没成想对他这位寻回来的表妹是真看重,比自家这个憨汉强多了。
  这人心思转了一圈道:“瞧少将军这架势,莫不是北疆打进来了?”
  他媳妇一听便慌了,抓住当家的衣袖:“那我们是不是要逃啊?”
  “逃什么,有少将军在,这昌平镇平安得很。”谁知这人毫不犹豫道,把缝隙合拢,“我们暂且莫出门给少将军添乱。”
  “好好,昨日我才买了些粮食,熬过这几日应当没问题,对了,我还得去跟娘说一声。”他媳妇匆匆而去,这人也从旁边拿过木块卡住门栓。
  除了他家之外,众多百姓也是如此想法,默契地不出自家院子,仔细听着动静。
  长孙玄得了江愁余的话,丝毫不敢耽搁,牵了后院的马便翻身上马,直直冲出去,从镇外到了街巷便发现没什么人影,虽不知为何,但松了一口气。无论这回能不能拦住胥衡,带兵闯驿站,惊扰皇家威仪这事最好便是不漏风声。
  城南的驿站气氛更是肃杀如刃,章修命护卫些守好门口,在火把的映照下,脸如同刚刚沾上了一层新鲜的血。跳跃的火光舔舐着冰冷的门钉和狰狞的兽面衔环,将门前那片空旷地带照得亮如白昼,却又在更远处投下扭曲晃动的巨大阴影。
  他独自站在前方,同胥衡剑拔弩张,空气凝滞,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没有风声,没有虫鸣,只有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啪爆裂声,以及他身后数百名玄甲精锐压抑到极致的呼吸。
  明明身后是比胥衡还要多上数倍的人手,可章修丝毫不敢松懈,身为曾经的好友,他知晓胥衡的可怕之处。
  此时对面之人的神情无波,但手中的剑已然出鞘,他声音不高,却如同寒铁刮过在场所有人的耳膜,带着不容置疑和决绝,每个字都是扎进青石板的锐钉。
  “闯。”
  几乎是他尾音结束的那一刻,身后的暗卫便分列两方,沉默地列成森严的阵势,手中的长槊斜指苍穹,锋刃在火光下反射出一片令人胆寒的冷芒,接着便将驿站围了个水泄不通。
  章修听到这句就心头一颤,还试图阻止:“胥衡你先冷静片刻,我已问过福安,江娘子受伤一事并非是她所为,此乃其一。”
  “其二,福安乃是圣人亲女,你如若动她便是谋逆重罪。”
  “谋逆?”胥衡讥笑,“我身上担的罪不缺这一回。”
  章修顿了片刻,晓以利害:“我知晓胥家之祸……”他忍住未言之语,“可眼下圣人给你赐婚便是念及胥家从前功绩,不计较过往之事,仍想重用你,已是仁慈至极,不必再白白担这谋逆骂名,甚至还能找出害胥家满门的凶手。”
  “如若你一意孤行,终究会害人害己。”
  “章修,我且问你一句。”胥衡开口道。
  “这位仁慈的圣人是念及旧情还是不得不重用我?”他停顿了片刻,略带嘲讽:“北疆异动,何瓯同北疆勾结贩卖军械一事怕是已经传到京城,以此你此次明面上是去西北监军,实则也有探查蛮族动向的心思。满朝武将,他竟无一人可信,只能派你来。”
  “是他先乱了。”
  ……
  驿站内,众多仆婢惊魂不定,他们都是前些日子才采买进来的,哪里见过这种打打杀杀的场面,一个个腿直打颤,平周看不下去,又嫌他们碍事,便让院子里的禁卫带他们去柴房关着,自己一人守着帝姬便可。
  见人都清了,她才缓步跨进屋内,方才还算自若的神情顷刻间垮下来,冲着章问虞忧心忡忡道:“帝姬,那位少将军已然到了院门口,不知郡王能否拦下此人。”
  她语气悻悻,显然也是听过胥衡杀人不眨眼的恶名。
  章问虞捏着手中的墨笔,头也不抬:“堂兄拦不住。”
  平周一听更是头疼:“那您还写什么,奴婢带您从后门走。”说着便准备去收拾细软。
  章问虞闻言抬头,无奈道:“你以为后门便无人了吗?这驿站怕是早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平周吓得松开手中的布绸,“那该如何是好?”
  章问虞认真思索片刻:“没有法子,生死有命。”
  “还是看开些,莫要惊慌失措。”
  平周欲言又止,胆大包天地指了指她的手,“那您别抖啊。”
  “……”
  章问虞低头看了一眼根本止不住颤抖的手,干脆搁下笔,目光落在方才所写的宣纸之上。
  平周照例凑过头看了一眼,然后收回头,脸上纠结。
  瞧她此回同之前的神情不同,章问虞忙问道:“这回看懂了吗?”
  平周老实摇头,随后指着右上的一处:“虽然奴婢没看懂,不过这寒鸦画的气韵生动,想来帝姬画技又精进了不少。”
  “寒鸦?”章问虞同样指着那处重复道,在她眼中,那一处明明写的是上一世胥衡率领叛军打进京城之日。
  平周颔首:“神佛保佑,帝姬那日不慎掉入御池,所幸郡王殿下救了帝姬,帝姬如今画技精进定是哪位神仙给帝姬点了灵窍。”
  章问虞心中苦笑,哪里是开了灵窍,她明明是活过第二回的游魂。
  她明明记得上一世胥衡叛乱,江姐姐为周全他的大业,即使落入敌手,却毅然自裁,而自己听闻此事时还在窠林城替病者熬药,当下便悲痛得晕了过去,模糊之间耳畔传来叹息,说是她也染上了时疫,语气颇为唏嘘。
  朦胧之间过往如同走马观花,章问虞还记得初见江姐姐那日,她身为圣人之女,一直不受宠爱,依靠自己半吊子的医术在后宫给宫婢瞧瞧病才能勉强过活,谁知忽然有一日那些宫婢便在传,说是那位安国战神——胥少将军宣称天子有恙,奸人在侧,于是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准备带兵进京拱卫皇城,明眼人却看出他是叛乱谋逆。
  相熟的
  宫婢劝她趁胥衡还没打进京,早些日子谋划,章问虞心中犹疑,母妃留下来的忠仆历经两朝,闻言便对章问虞说道:“帝姬,出宫吧。”
  这位忠仆脸上决绝,用所有钱财买通宫中的人,最终将她藏在出宫去乱葬岗的尸车里,忠仆细声叮嘱她,出了宫,这些运车的人便会寻处亭子休憩片刻,那时她偷偷离开。
  章问虞一一记下,忍不住问道:“那您呢?”
  忠仆粗糙的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七帝姬近日患了病,老奴要守着她。”
  章问虞不得圣宠,连称号也未取,只由序齿称呼为七帝姬,可纵使她再不受宠,帝姬失踪亦是大事,忠仆此意便是要假装她还在宫内,起码瞒过这一时。
  似乎看出她的悲痛,忠仆静了片刻,替她涂白脸蛋,盖上草席,末了说道:“老奴愿帝姬平安,这也是娘娘的遗愿。”
  章问虞一直记得这句话,她闭上眼,两侧是青白的尸体,她不觉害怕,只是迷茫无措,眼泪止不住的滑落,天下之大,却从此只有她一人。
  她看不见外边,只能暗自数着时辰,感觉尸车停下来时,抱怨的人声远去,她直起身掀开草席,绕过左旁的尸身跳下车,回身将草席复又盖上,心道亡者往生。
  抬眼边见是荒郊野岭,只有一座无名亭子,料想自己应该是到了京郊,她不敢停留,选了西北方向便往前拼命跑,丝毫不敢停下来,渴了饿了只有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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