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镇守可还记得,圣人当年杀回京城,登基第一件事便是着手处置罪臣,龙案之上的罪证堆如小山,便是不动声色之机搜集而成,要知晓,圣人自去北疆之后再未回过京城,却依旧能做到这般,可见手眼通天。”
  经贺元良提醒,他也想起此事,身后惊出一身冷汗,甚至不敢多言,生怕这衙门之内也是圣人的暗探。
  贺元良继续道:“圣人心思难以揣摩,对胥衡的态度也是模棱两可,既没有痛下杀手,也未替他洗去叛臣的罪名,这回康忠郡王来此,其实也算代表圣人的意思,镇守就任昌平镇一向尽职,圣人自然看在眼里,只要两头不沾,便可坐山观虎斗。”
  一通分析下来,柴运皱在一处的长眉略微松了些,他露出笑意:“元良所言极是。”随即又道:“有元良者幸也,三日后你便要进京赴考,我知以你之才必然能高中榜首,但也需跟你叮嘱一二。”
  贺元良苦坐一日,便是在等柴运此话,他站起身作揖,言辞感激:“还请镇守大人指教。”
  柴运知晓贺元良之才绝不会屈居于这小小镇守府,京城青云地才是他的去处,他不介意如今卖他一个人情,若是贺元良一朝化龙,他说不准也能沾一沾雨露。
  “会考的主考官你可知晓是谁?”
  贺元良之前专门派人打听过,如今问到,他毫不犹豫地报了几位主考官之名以及喜恶。
  柴运满意地点头,却还是说:“你能知晓这些已是不错,不过还有一件事你必须清楚。”
  他示意贺元良凑近些,“京城派系盘根错节,有世家与清流针锋相对,深究下去不过是两人。”
  “左相谢承司,右相柳潜。其中朝堂不过是他们两人分庭抗礼,如若你进京得了其中一人的青眼,那便不必担忧。”
  贺元良忍不住心中思忖,既如此,那面前的柴运是谁的人。
  柴运似乎看透贺元良所想,他继续道:“谢家门阀,子弟众多,底蕴深厚,一向看重门第,虽如今谢承司担任家主,也招揽不少有才之士,但还是少之又少,至于右相柳潜,寒门出身,深得圣人信重,领着一群言官,动辄参奏,寻常官员生怕惹上他们。”
  他停顿一下,“除了这两人之外,本该还需注意一人。”
  “何人?”贺元良问道。
  “方才所言及的康忠郡王章修。他不是圣人亲子,却是圣人自幼从宗室接进宫抚养,未及冠便由圣人赐号封郡王,要知道,本朝王爵之位屈指可数,连圣人亲子都尚还由序齿称之,可见这位康忠郡王的地位。”
  柴运一直以为,圣人会一直将康忠郡王留在京城,却没想忽然就将他派去西北戍边,要说是为了积攒军功,可西北胜过北疆,蛮族早已臣服本朝,远远安定许多,他确实猜不到圣人此番的用意为何。
  贺元良听到末句,心中嗤笑,康忠此号便是意为忠于圣人才能得以安康,除却表面的信重,未尝也不是一种提醒。
  要他看,方才所说几位贵人不过也是棋子,而棋子价值几何全看执棋人,他若是成不了执棋人,也要做天下权力之系者的棋子,无可替代。
  “多谢镇守大人指点。”贺元良躬身道,抬头看向这位自己实则不太看得起的镇守,心中的心思变化,他一向以为这位镇守胆怯无智,却没想到此人也是暗藏锋芒。
  柴云虚托他一把,“不过是些小事。”他停顿了片刻,“只是我思来想去,心中还是不安,是否还是得去拜见一番胥少将军?”
  “镇守心思周全,元良敬服,只不过如今镇守事务繁忙,许多事亟待大人决断,元良斗胆请命,愿为镇守大人前去拜见胥少将军。”贺元良开口道。
  镇中传闻他亦有听说,江娘子居然是胥衡的表妹,且后者颇为看重江娘子,那他这回更是要走一遭。
  闻此言柴运松了口气,面上还是装作为难地应答:“既如此,那便有劳元良。”
  胥衡此人心思更是诡谲,行事全凭喜怒,他可不想触了霉头,凭空丢了命,既然贺元良愿替他去,当然自无不可。
  ……
  这几日小院热闹得不行,江愁余有些心累,再一次将打听胥衡亲事的隔壁邻里敷衍走,好不容易准备坐下来歇会儿,喝两口茶水,没想到将茶壶倒了个底朝天,都没流出一滴水。
  她沉默了一瞬,看向对面的人:“这是我的茶点。”
  公孙水又抓紧往嘴里塞一块奶糕,胡乱“嗯”了一声,“我知晓,还给你留了。”
  盘中盛得满满当当的糕点从公孙水坐下来到现在,已经只剩两块,这还是他美其名曰的留。
  “有一说一,胥少将军做吃食真有一手,比湛玚好多了。”不愧是便宜兄长的好友,拉踩起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江愁余眼见他要把罪恶的双手伸向唯二的糕点,终于忍无可忍:“少将军……”
  她一开口,公孙水直接跳起来,环顾四周,满脸写着我没欺负人,左右看了都不见胥衡人,他才瞪了眼江愁余:“吓我作甚,就算我吃了,那又如何,湛玚让我守着你,我还没收他银钱,这些糕点便算作是利息。”
  今日不知怎么回事,先是胥衡接到急报,想来应是有要事,便带着长孙玄出门,命禾安留下来守着江愁余,想着加上湛玚应当无大碍。然而半个时辰后禾安又接到属下传信,应当也是颇为紧急,江愁余见状便说:“你去吧。”
  禾安摇头,将信纸揉成团,说道:“我守着娘子。”
  江愁余心道,怎么有种守着孩童的即实感,她指了指正在砍柴的湛玚,“无事,我阿兄守着我呢。”
  等禾安走后,江愁余刚躺上美人椅,寇伯匆匆推开木门,说是终于找到近来新药方的草药,只是长于高山西侧,需湛玚一同前往采摘才能保持药性,湛玚放下手中的柴火,看了江愁余,纠结了半刻钟,接着起身去药房把睡大觉的公孙水松绑,言简意赅说道:“我要出门一趟,你先守着她。”
  于是公孙水就这么莫名其妙放出来,他顺势霸占江愁余的位置,边看戏似的见江愁余扯鬼话打发那些人。
  譬如胥衡有隐疾或是他已有未婚妻,可惜未婚妻另嫁他人,他心中悲痛立下不再娶的誓言,谁知对面的俏丽小娘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道:“我愿意嫁给少将军,哪怕是为妾为婢。”
  江愁余:“……别这般。”
  公孙水笑得肚子疼,伸手喝了口茶水,没想到甚是美味,于是一发不可收拾。
  想到这里,公孙水也有些心虚,虽然他说的振振有词,实际上也是怕江愁余真同湛玚和胥衡说,前者暂且不论,后者起码能将他弄个半死。
  江愁余瞧着公孙水这副锱铢必较的模样,心中那股似曾见过的感觉又涌上来。
  她没心思再斗嘴,坐下来抬头看他问:“我们先前也见过吗?”
  公孙水见她忧愁的模样,抱胸问道:“你记起来了?”
  江愁余摇头,“没有,只是总觉得似曾相识。”这样的感觉久了,隐隐约约就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公孙水屈指敲了敲特制小木桌,思索片刻道:“是觉得忘记了一个人吗?”
  “不
  是。”江愁余毫不犹豫。
  “那是一件事?”
  “好像也不对。”
  “丢了东西?”
  “没有。”
  “那我知道了。”公孙水逐渐肯定自己的想法。
  “什么?”被他这几连问,江愁余也难得紧张起来。
  “你忘记了你和胥衡之间的一段情,换而言之,你忘了你有多钟情于他。”
  “愿舍生,只为他活。”
  第54章
  或许是公孙水一向玩笑的脸上难得正色,一向理由众多的江愁余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反驳。
  两人沉默着对视了一会儿。
  忽然又响起敲门声,江愁余难得松了口气,有种临时取消考试的劫后余生,心中感谢这位挽救她于尴尬水火的姑娘,发誓这回她一定编个容易接受的由头。
  谁知推开木门,映入眼帘的不是俏丽、带着羞怯的小娘子,而是一位温润如玉的男子。
  江愁余上回虽只在席上匆匆一眼,但也有些许印象,她惊讶道:
  “贺解元?”
  贺元良见江愁余认出他,眼中笑意更甚,“江娘子安好。”
  “华清今日没来找我。”江愁余想到什么,赶紧道。
  “我知晓。”贺元良目光落在江愁余比先前明显红润些的脸色上,又匆匆避开目光。
  “那是华清找我有事吗?”江愁余又问道,心中在想不会是华清被她娘禁足了吧,才托贺解元来传话。
  “……不是,我今日并非受表妹之托。”贺元良直接道。
  江愁余奇怪,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后边的公孙水拍腿大笑,甚至蜷在美人椅背上,说不出话。
  她转过头瞪了他一眼,公孙水也怕惹怒她,赶紧捂住嘴,示意自己不会再发出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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