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香娘和齐小惊骇于如此场面,即使是急迫在心,一时竟无所动作。
邓老汉用木棍敲了敲地面,这位在地面和衙役前悲痛万分的老者,如今却显得越发冷静,甚至是平静,他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应该不是他们。”
江愁余此时才后知后觉想起,虽如今不知时辰,矿洞坍塌至多是这两日之事,矿洞处于地底,阴冷多水,绝不可能如此快腐烂成如此程度。
除非是这是许久之前的亡者,而且如此集中的放在此处,更像是人为杀害。
不知不觉,她竟然问出声,邓老汉沉默不语,似是默认,香娘捂着手帕大口喘气,无力到靠在旁边的石壁上。
而齐小避开景象,第一反应便是高声道:“怎么如此?罗井镇律法严明且户籍登记在册,若是有多人失踪,官府岂会坐视不理。”
方才虽同那些阻拦的衙役争执,但他始终觉得有清有浊,总归这衙门还是有心正之人。
江愁余目光落在离他们最近的尸体之上,抬头同他对视,问道:“罗井镇登记在册的为有地的良民,那我且问乞儿、流民亦或是天缺之人呢?这些人若是失踪,官服可知你可知”
齐小被她问住,随后又反驳道:“江娘子所言未免过于狭隘,若论事都以小概,那岂非……”
他话未说完,香娘颤抖着声音道:“这些都是身有残缺之人。”
齐小讶然回头,仔细瞧了一遍,那些尸身不是手有六指,便是缺了腿骨,他一时竟无语。
见靠在一旁的香娘愈发难受,江愁余从袖中取出一丸药递给她,“我自幼体弱多思,这药是安神静心的,香娘子你如今有孕,需得多保重身子。”
香娘不知江愁余已然看出她有孕一时,看着眼前人略显苍白的脸,手落在腹中,顾念着怀中孩子,终究接过服下,入口不苦,竟然有一丝回甘,口舌清神,一看便是用的上等药材,说道:“江娘子夫婿想来是极为温柔妥帖之人,待你极好,不像我家那口子老是忘记替我带刺绣丝线,只揣着热饼回来,我之前还同他发过好大的活,后来我才知他是担心我夜半刺绣伤眼,惦记着我闺中时最爱的饼。”
说着她悲从中来,抬眼见江愁余出神,又想到她夫婿也是生死未卜,无端又生了些气力,安慰瞧着年岁比她小的江愁余:“江娘子莫要过于忧心,你夫婿同我家那口子定会安然无恙。”
江愁余听了前半截,开口说道:“香娘子说的没错,他确实是极为温和细心之人。”
虽然第一面算不上很愉快,但之后龙傲天对自己确实不差,隔着荷包捏着数不清的药丸,这也是他昨夜丢给自己的,说是当作说书的报答。
两人话语之间,邓老汉摸索着几块石壁,用木棍敲了敲。
谁知,石壁那头发出同样的敲击声,比邓老汉所敲急促一声,显然不是回音。
反应之间,对面似乎也听到动静,再次敲击。
这对面有人!
第37章
听到动静的瞬间,齐小顾不上查看坑中的尸骨,蹲下身凑近那块石壁,敲了三下,试探问道:“你是何人?”
说完,便将耳朵贴在石壁上,他屏住呼吸,静了几个瞬息的功夫,对面的闷敲声传入他的耳边,却也一句话不说。
齐小心生疑窦,对面既然能听到石壁的敲击声并给予回应,为何不开口,是摸不准他们是什么人吗?
于是他回头看了眼邓老汉,后者朝他稍颔首,齐小便沉着声再次开口:“我是罗井镇的人,下来是想找失踪的兄长,你可是先前下矿之人”
他说完,又敲了敲石壁,这回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敲了三下,隐约有声响,但无论齐小贴得再近,也无法听清楚。他抄起铲子往壁上用力一砸,却只砸出一道浅浅白痕,多的一丝一毫都没有。
看来蛮力是无法过去的,江愁余目测他们面前这一大块石壁估摸是巨石,连先前在这下面的人明明有硫磺火药,却依旧没动得了这里,如今靠他们四人更是不行。
但好在对面有人便证明这地下矿洞便是四通八达的,总有一条到这山壁之后的路,不算没有头绪。
她摸着石壁四处查看,齐小也开始摸索起来,香娘用手扶住腰沿着边上,去往地坑四周的矿洞,她除了掩鼻的手帕,方才服下的药丸差点没压住铺面而来的尸臭,她眼眶都泛出泪珠,但依旧没妥协捂上手帕,她总嗅到这里除了尸臭还有别的味道。
很是熟悉却说不出。
江愁余一直摸到了石壁边缘,眼见严丝合缝的石块似乎自成一体,上下敲打也没瞧见有什么玄机,她只得回头,便见邓老汉立在尸山之前,阖上双眼,嘴里念叨着什么,不知他想到什么,脸上不可控制地冒出许多情绪,瞬间隐去。她走了过去,视线所及是压在最底部的尸骨,这些尸骨也是因着年岁日久,大多血肉腐烂,像被用强力粘黏在一起的孪生子,而这最低端的尸骨只能从裸露在外的细短手骨看出,这是一名幼童尸骨,甚至没有指骨,最前端的便是腕骨。江愁余不知道他是否也是天生残缺还是后天所致如此。
“江娘子可听过生桩?”邓老汉不知何时睁开眼,他的身躯像饱经风霜的松根,弯曲却兀自坚韧,松弛的沟壑皮肤突出他浑浊泛黄的眼珠,紧紧攫住江愁余的反应,声调一如先前,莫名让人背后发凉。
江愁余余光先是瞥见齐小在他们六丈之外,蹲着摸着地缝,心中估算他冲过来救人的可能性,确定不太可能后,她直视着邓老汉,语气平淡“据说某乡信奉鬼神,每逢搭桥开路,便会有活人为祭,以求稳固。”
邓老汉忽然笑起来:“江娘子真是博学多才。”
这恭维来得突兀,江愁余听得发毛,正想试探一二,便听得不远处一声惊叫,邓老汉瞬间收回目光杵着木棍朝着发声处去,齐小站起身,反应过来:“这是香娘子的声音。”
江愁余瞧这邓老汉的反应也是心道奇怪,对她善恶不明,却极为在乎这同行的两人,边想着紧接着跟上去,三人踩着脏水往那处走,越往深了走,便听得香娘呜咽声越大,直到三人见到一矿洞旁的香娘。她指尖掐着手中的碎布,泪水跟断了线一样,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抑制的恐慌,甚至快要呼吸不过来。
江愁余怕她晕厥过去,快步过去又往她嘴里塞了药丸,同时又拿手帕替她捂住口鼻,遮住腥臭味。
见着江愁余三人,香娘才缓缓道出方才之事,她原先只觉得这里还有股熟悉的气味,颇似她给她家那口子熏的香,香娘虽出身贫寒,却难得生了个灵鼻子,香臭腥甜她一闻便知,年少时在镇上香铺做工,因此先前邓老汉闻土时,她亦嗅了一下不觉有异,谁知在这里坑底她竟闻到熟悉的水香。
“他半旬回家一趟,我嫌他汗臭,便为他调了这水香。”她猛地抬头看向江愁余,“这香味我最是清楚不过,绝不可能闻错。”于是她
便由着香味往这里走,在旁边的岩壁一处尖锐的凸起上,眼见发现了一小片被勾住的靛蓝色碎布!那布料,香娘亦是熟悉不过——正是她家那口子离家时她为他新裁的外衫。
“是他的!!”香娘紧紧攥住那块碎布,仿佛攥住了最后的希望,眼泪复又落下。布片边缘撕裂,上面还沾染着暗色的污迹。
“如若这样,那我兄长岂不是也在这矿洞之中?”齐小声音也因激动而发颤,他指着通往矿洞的方向。
透过火折子的光亮,只依稀可见这条矿洞的情况糟糕不堪。前方的矿道因经了严重的塌方,巨大的石块和泥土几乎将通道完全堵塞,只留下一个狭窄、扭曲、仅容一人勉强爬行的缝隙。缝隙深处,是更加浓稠、令人心悸的黑暗,齐小隐隐有些寒意,但还是心急为上,抬步就要往里冲。
邓老汉猛地出手,用杵着的木棍敲了他的小腿,“要送死也不是现下。”
齐小吃痛地止住,脸上不明所以,却碍于邓老汉的冷脸不敢有所动作。
邓老汉拦住齐小后,便看向江愁余道:“江娘子觉得,我们是否该走这条道?”
一下将问题抛给江愁余。
而江愁余思索片刻道:“可以一试,方才过来我曾仔细看过其余矿洞,皆是被碎石掩住矿道,如若我们另寻他路,不同于进来的洞,我们在此处估摸要挖上一日一夜。”
这时间还是基于他们能挖洞的基础之上,但如今香娘有恙,他们三人力疲,怕是还要耽搁一些时辰。
“旁的不说,可如今我们包袱中干粮所剩不多,我们能忍亦能等,所寻之人能等吗?”
提到所寻之人,香娘同齐小的焦急越发重,尤其是香娘,她半撑着站起身,眼眶泛红,声音却带着坚定:“我不能等,一刻也不能。如若邓老有所顾忌,便先去寻他路,这矿洞我一人下便好。”
邓老汉冷硬的表情露出无奈:“我曾应过你娘,要护你周全,你心急我岂能不知,只是这矿洞之下尚未可知,而你夫君更是生死未卜,香丫头你可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