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脚步声响起,芩月正了正身后退站直。
  房门被从里面打开,芩月低着头正要回话,却见眼角余光那一片深蓝色衣衫,不是夫人!
  她猛地抬头,只见站在自己眼前的正是徐清正!
  “她已经走了。”徐清正看她,淡淡道。
  “夫人去哪儿了?”芩月开口,嗓音发着寒,内心还抱有一线希望,夫人许是自己先离开回上京了。
  徐清正没有说话,他微微侧了侧身,朝着课室另一面的窗外看去,“她入了后山。”
  身形一晃,顿时满头大汗。
  不言而明,夫人,逃了!
  萧执聿今日一整天心情都还算不错,金銮殿上难得给了众人好脸色瞧。
  哪怕程伯侯因为赈灾粮一案而名望大增,被圣上嘉奖,在他面前得瑟挑衅,他也笑着恭贺了两句。
  惹得众人心间怪异。
  萧执聿因为赈灾粮一案,被赋闲在家,差点要掉脑袋,程伯侯因此案却名望大增,风光无限。
  他此时在萧执聿面前说这些,那是一点儿也没在乎萧执聿的面子。安得什么心思谁都明白。
  可偏生只有萧执聿像是不知道似的。
  只有宋先禾是真的了解他,他这副模样,是真的高兴。
  只是高兴的应该不是程伯侯的事情,那么是什么呢?
  思来想去,宋先禾也只能将这缘由放到他身边那个小娘子身上去。
  “诶,最近你和你那小娘子怎么样了?”
  萧执聿不惜以官途作赔,也要获佳人芳心。
  如今,赋闲多日,府中只二人两两相望,瞧他如今这模样,应该是已经两情相悦了吧。
  萧执聿转头看他,面色冷淡,一副跟你有什么关系的模样,“翰林院典籍你都编撰完了?”
  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宋先禾自讨没趣地摸了摸鼻子。
  “诶,不过说真的。萧执聿,你这一招倒是不错。我还真以为,你为了那小娘子连前程都不顾了,没想到,是以退为进,来了一个引蛇出洞!”宋先禾一敲折扇,打在了自己手心。
  谁能想到,陆临竟然反水!
  他就说,赈灾粮运输这等机密是如何泄露出去的,没曾想到,奸细就出现在他们之间。
  还好萧执聿以身作诱饵,将他给吊了出来。
  虽说此次赈灾一事是便宜了程岩安,但是萧执聿赋闲在家,不也赢得了美人垂泪吗?
  不亏!
  宋先禾颇以为是地点了点头,再侧头看萧执聿,又是忍不住重重点了一个头。
  这个木头还是挺会追女娘子嘛。
  一定是跟他待久了,如今,颇有他的风范!
  萧执聿闻言倒无甚太大的反应,只微微轻扯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弧度。
  陆临吗?
  不过一条小虾,更大的鱼儿还在后面……
  “咱们好久没聚了,今个儿下值,跟我去坐坐?”宋先禾凑近了近他,挤眉弄眼道。
  他哪里有什么好地方,无非就是牡丹院这些脂粉地。
  知道萧执聿不会去,但就是忍不住想要吆喝两句。
  果不其然,萧执聿斜睨了他一眼,默不作声拉开了距离,跨步大走了出去。
  宋先禾一个身形不稳,踉跄了数步,人还未站稳,就听见前方风拂过撂来萧执聿的声音,“你孤家寡人一个,少喝一点酒。死了也不知道往哪里抬。”
  宋先禾气得牙痒痒,想要还嘴,人却已经走出了老远。
  上了马车以后,轻尘照例向萧执聿禀明今日苏绾缡的行程。
  听下面的人说,夫人今日约了郡主去看戏,后来郡主身子不适,二人便散了。夫人后来便去了长崖村。
  眼下还没有回来。
  轻尘禀明完以后就不敢再说话了,马车内空间有限,他能够明显感受到氛围瞬间变得逼仄。
  悄悄抬眼望了一眼萧执聿,只见他微阖着双眸,长睫投下的鸦青色纤影覆盖在下眼睑冷白肌肤上,整个人略显阴沉。
  大人,心情不好!
  意识到这个想法,轻尘连呼吸都屏住了,见萧执聿一直没有指示,非常有眼力见儿地利索从马车里跳了出来。
  这禀事的活儿还不如个驾马的!
  轻尘坐在马舆上,抹了一把冷汗。
  金玉楼,上京城最大的一所酒楼。
  玉砌雕阑,画栋飞甍。
  到了傍晚,檐角,廊下,便会相继陆陆续续挂上走马灯。
  当夜色还未彻底浸染透上京时,此处便已将燃比天明。
  霞光万道,沿着红绡玉街一路延伸,直射主楼,在白日与长夜的轮换交接时点,楼阁反射银光,此时再看便如琼楼玉宇一般无二。
  金玉楼之名便由此得。
  余晖渐渐隐退,光晕抵不过千盏宫灯,半边天色暗去,风携着凉气开始侵袭。
  金玉楼顶,菜式已经放凉。萧执聿站在栏前,迎面拂来的风撩起肩上长发,他居高临下,眺望远处重山。
  黑压压连绵一片,轻易就能掩藏一切行动。心悸,怨念,恨意,执着,期盼,无论好的坏的,重山似有一切胆识与力量吞噬所有。
  它凝视,静默,观察,引诱,激起人的勇气,斗志,亦唤起人心间所有恶念。
  因为当日月轮换,新的一日升起。
  过去种种,就都留在了过去……
  手兀自扳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已经不知道是转动的第几圈,随着每一份时间的流逝,萧执聿漆沉眼眸就愈加幽深。
  直到身后厢门被推开,轻尘走了进来,他埋首,声音里含着僵硬,“大人,芩月来报,夫人……不见了。”
  檐角下的铜铃猛地撞响!风翻搅着击得铃声破碎。嗡鸣作响中,晃动的影子被廊下明灯无限拉大,将萧执聿掩埋在半明半暗的晃颤中,畸变到像是将人拉扯在天堂与地狱两级。
  风猛烈袭来,呼啸着袭卷整座皇城上空,山雨欲来的架势似要将整座金玉楼顶掀翻。
  桌上的瓷杯晃荡,酒水从桌面滑漏,屏风被吹坠地,巨大声音贯穿一整个楼面,阁楼处的样式四下通风,萧执聿孤身林立于栏前,衣袍翻飞。
  风声和着铜铃声,明明声响九寰,可是轻尘却在这样的异动中清楚无比听见萧执聿从胸腔里发出的阵阵颤鸣,狞笑着钻进他的耳间……
  第61章 苏绾缡已经不知道自己走了有几个时辰,只是从入了徐清正后院的林子以后,就一步都不敢停,害怕一旦慢下来,就会被芩月发现,萧执聿立马就会将她给抓回去。
  从白日里走到黑,在林间里穿梭,杂草将她绊倒,拨开荆棘将她手心刺穿,耳边猛烈的风声穿林而过将树枝摇曳得狰狞,属于长夜的呼啸排山倒海袭来夹杂野兽的低鸣,将人的一整颗心弦绷到极致。
  她一袭天蓝色长裙,是鬼魅林间唯一一抹亮色,可囚于莽莽密林,竟然微小得天可怜见。
  但她依旧步伐急速,不管不顾得朝前跑,一颗心猛烈跳动,越是起搏得厉害,她就越是坚定。好像这会儿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什么也感受不到,什么也听不见,只抱紧着胸前的新籍和路引,像是怀揣着全数的希望冲刺,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逃出去!
  穿过丛林,就是上京的临城。
  这里是京郊,距离上京还是太近,苏绾缡不敢停留,连夜租了一辆马车赶赴路引上的第一座城池,怀城。
  拉马的车夫是个老头,瞧着面善,见着苏绾缡风尘仆仆,在车内给她准备了食物和水。
  苏绾缡道谢,坐上马车以后,才真正卸了一口气。
  她浑身疲软地倒在后座软垫上,胸腔剧烈起伏,直到这个时候,紧张褪下,那些清楚的痛感才一一呈现。
  骨头像是散了架一般,浑身哪哪都不舒服,外衫被豁出几道口子,手心里布满倒刺,整个人灰头土脸的,但她一点儿也不在乎,像是感受不到似的,竟然还笑了出来。
  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她拉开车帘,看见影子成群倒退,风呼啸着涌入,带着潮湿水汽打在脸上,她虚眯了眯眼睛,闻到山川野草的味道。
  从此以后,天南海北,她可以去任何地方。
  苏绾缡重新躺了回去,她蜷缩在并不算宽敞的软座上,盯着桌上燃烧的烛火。耳畔,一浪一浪的风声有规律的拍打车框,她并没有觉得很吵,反而觉得有些催眠。
  精神高度紧绷了一日,如今,终于松懈下来,看着摇晃的烛影,大脑逐渐放空,慢慢的,眼皮就开始变得沉重……
  “打死他!打死他!”耳畔突然传来一阵尖利的吵闹。
  苏绾缡停下脚步,侧身望去。
  院中月门后,一群比她稍大的孩子们正围着一个圈,手上动作不停,一拳一拳狠戾地往里面砸着。
  隔着宽敞的庭院,沉闷的重响直直传进苏绾缡的耳间。
  她歪着头,想要探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冷不防听见一声闷哼倒地,围着的人群的拳脚就更加肆无忌惮地招呼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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