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本是扬州一路北上的商客,谁知路上遇见打家劫舍的匪徒,叫我与我的仆人走散了。不知道,徐兄可能为我寻寻?”
  徐清正没有说话,看意思是要陈诵继续说下去。
  “在下不才,在上京也是有几处营生安置。不知道,徐兄可否将这块玉佩交给城内平乐坊锣鼓街的绣衣阁掌事?”
  陈诵说着话,就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
  徐清正埋着头处理着他换下来的纱布,闻言,只是轻瞥了一眼。
  “我不保证有空。”
  “但是我可以问问近日村里是否有人要进京。”
  末了,徐清正又补了一句。
  “那就多谢徐兄了。”
  陈诵拱了拱礼,抬眼间望了望站在一旁打下手的苏绾缡。
  眉眼间又哪里见的半分方才的病态,浓黑的眉梢微挑,他轻轻靠在身后的软枕上,几乎是充满玩味的一眼。
  苏绾缡云淡风轻地移开了眼神。
  徐清正不会留他太久,她犯不着与他起争执。
  苏绾缡虽然是这样想,但是陈诵似乎并不太想这样。
  他对苏绾缡不能算作是针对,但是很喜欢与苏绾缡说话。
  由于他身中重伤,徐清正又有课要上,于是伺候着陈诵换药吃饭的任务就落到了苏绾缡身上。
  “苏小姐似乎对我有敌意?”
  在再一次被苏绾缡无视以后,陈诵轻拢上自己腰腹间的衣衫,轻笑道。
  “公子说笑了。”
  苏绾缡将换下的染满血迹的纱布团做一团,丢进了漆盘里。
  她表情没有太大的波动,说话也是淡淡的,充满了疏离。
  眼见她站起身来,陈诵本以为她会像往常一般直接走掉,却不想这一次,苏绾缡转过的身子微微停顿了一下。
  她侧着脸,白皙冷淡的下颌对着陈诵,“只是绾缡一向不喜欢不诚实的人。”
  陈诵几不可察的手指轻颤了一番,他抬眼,望着眼前素衣而立却难掩芳华的女子。
  他轻挑了挑眉梢,轻“喔?”了一声,表示对苏绾缡的话好奇。
  “公子说自己是从扬州来的,一路北上来京城做生意。扬州临河,商客最是重利,承包往来船只,是不二之选。运河来往船只众多,不可能出现没有船只的情况。
  绾缡有些好奇,陈公子为何宁愿去选择有劫货风险的路运绕这一圈远路,也不愿意坐船只?”
  苏绾缡声音很轻,看着陈诵的眼睛却是黑沉沉的。
  气氛顿时僵硬了起来。
  “喔,也许陈公子晕船?”
  好在苏绾缡没有为难陈诵,自己替他想了一个理由。
  可话刚一说出,又继续不留情面道,“可是自己晕船,并不妨碍货物上船,陈公子竟然要去上京做生意,怎么还要选择费用更贵,行程更远的陆运呢?
  陈公子既然上京已有营生,又为何非要自己亲自护送?”
  苏绾缡说着话,一步步靠近床边,身后窗牖洒下的光影从苏绾缡身后投射而下。
  随着她一步步走进,那缕射进陈诵床头上的光亮就越来越小,直到最后被苏绾缡尽数遮挡。
  陈诵头一次感到压迫,自己一直以来守护着的秘密似乎即将破土而出。
  他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聪明成这样,仅仅只是从他随口胡诌的话术里就可以找到他的错漏。
  叫他原形毕露。
  陈诵藏于被衾低下的手悄无声息拽紧了拳头。
  苏绾缡继续靠近,声音轻悠悠的,落到陈诵的耳边却是压的实实的。
  “要么,货物有问题,要么……你有问题。”
  苏绾缡笃定道。
  如果陈诵真的如他所说是一名商客,那么从他的行为来看,他很是宝贵这批货物。
  甚至不能离开他的眼睛。
  而劫匪一般只图财,像陈诵这样重的伤势,下手的人分明是朝着他的命去的。
  总之,无论是货物有问题,还是人有问题。
  ……此人都不简单。
  他的存在恐会给长崖村带来灾祸。
  苏绾缡并不打算与这样的人多有纠葛。
  但好在,徐清正也不愿意惹事。
  总归他们二人也算是此人的救命恩人,他不会恩将仇报。
  待他伤好,就可以离开。
  可谁知,这人一直缠着自己,她不打听这人的事情,他倒是反而旁敲侧击起她的事情来了。
  苏绾缡决定给他一个教训。
  空气静默了良久,紧绷的氛围从二人之间蔓延。
  陈诵待在病床上多日,实在无聊。
  苏绾缡就像一个谜,让他忍不住打探。
  他观察了多日,苏绾缡似乎不住在徐清正的院子里,她每天晚上都会离开,然后第二天出现。
  ……她与徐清正不是夫妻。
  明明是乡野村妇,可是周身的气度,说话的见解,却浑不似乡野之人。
  陈诵承认,他对苏绾缡很感兴趣。
  于是,病榻无聊,苏绾缡成了他唯一的乐子。
  本是想要逗一逗笼子里的小白兔,却不想反而被它跳起啄了手。
  毫无抵挡。
  鲜血淋淋。
  陈诵安逸了这么久,这下心底又久违地升起了一股危机感。
  他心里反复出现一个声音,她知道了,她全部都知道了!
  陈诵眼里涌现出杀意。
  可还未付出行动,苏绾缡猝然站直了身子,后退了一步。
  窗牖外的阳光此时达到最大角度,毫无预兆地照在陈诵的脸上,刺得他眼睛疼。
  苏绾缡单手抬起,流苏垂下,一块玉佩在空中晃荡。
  “公子的玉佩,我会送到公子的人手上。”
  这话的意思便是不言而明了。
  她不仅很聪明,也很有警戒心。
  她看到他眼中的杀意了。
  陈诵紧绷的后腰松懈了下来,他又换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怎么在你这儿?”
  苏绾缡收好玉佩,滑进袖中的里袋。
  “村里没有要进京的人。”
  “你要进京?”
  “与你何干?”
  陈诵笑了。
  苏绾缡,比他想象的还要有趣。
  她并不打算去官府举报他,也没有要打探他的意思。
  她知道自己身份不一般,可她很懂的明哲保身。
  反倒是自己,一直在探究她。
  方才的话,是对自己的警告。
  在成功惹怒自己以后,又立马亮出底牌,警告他遵守承诺。
  她不是什么都没有的小白兔,她与他平等地站在竞技场。
  动手,只会是两败俱伤。
  如今,他们是各取所需。
  她要他离开,他要她传信。
  可最好笑的是,那张底牌是他亲手给出去的。
  陈诵觉得有意思极了,怎么办,他突然不想离开长崖村了。
  看着苏绾缡走出房间的背影,陈诵无声勾了勾嘴角。
  一连几天,陈诵的伤势已经好转不少。
  徐清正并没有找到要去上京城的人,无奈,苏绾缡只能自告奋勇接下这门差事。
  苏绾缡这段时间出府实在太过频繁,虽然萧执聿并不打探她的事情,可是苏绾缡到底谨小慎微惯了。
  萧执聿纵容她,可不代表她能蹬鼻子上脸。
  她一直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于是这一天,苏绾缡在与陈诵摊了牌以后立马便去了平乐坊锣鼓街的绣衣阁。
  将玉佩交给了掌事。
  第13章 此后几天,便没再去长崖村。
  玉佩既然已经交给掌事,那么陈诵应该即日就被绣衣阁带了回去。
  自然也就不必苏绾缡帮什么忙了。
  时间一晃来到程清渺及笄礼的日子。
  苏绾缡简单收拾了一番,便携着一早准备好的礼物前去。
  哪知,刚走到府门口,就见着了一身月白长衫的萧执聿。
  他长身玉立,同色系祥云团纹腰封勾勒出他颀长的身形。
  远远望去,自有清风霁月世家公子的贵态。
  苏绾缡加快了脚步,颔首道,“大人。”
  “嗯。”
  萧执聿看着她周到的礼仪,压了压黑沉的眸光。
  这段时间,他们很少交流,苏绾缡每日早出晚归,瞧着比他还忙。
  他知道苏绾缡在长崖村当教书先生,他也不愿意将她看得太紧,反倒叫她厌烦。
  可是她好像一只纸鸢,只要线放得长,她就会越飞越远。
  他觉得好像之前他努力促成的两人之间的氛围又消散了不少。
  她对自己又恢复了初见时的疏离淡漠。
  萧执聿蹙了蹙眉。
  他这段时间是不是对她太放松了,叫她根本记不起自己这号夫君来了?
  “大人也要去郡主的及笄礼?”
  苏绾缡问道。
  “嗯。”
  萧执聿看着她眼角下的一颗红痣,在雪白的肌肤上刺目的亮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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