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他赖在这不走了。
  “你脾气几时这样大了?既然不回去,那就变作那颗蛋吧,这样,他也能睡得踏实点。”
  护心鳞一听,又看了一眼殷晚澄,想着这岂不是要被他主人抱在怀里?
  他迟疑地在榻上扭来扭去,玄长衍一眼看破他的扭捏:“不愿意就回去,你自己选。”
  不多时,殷晚澄将脸埋入蛋里,呼吸渐缓,总算安心地睡下了。
  玄长衍不知从哪里摸出一颗金珠,放在他的枕侧,从金珠里流出的微光缓缓流入红梅坠子。
  他转身离去时,听到殷晚澄含糊不清地念了一声“阿初……”
  玄长衍震惊地望着他,重新走到他的床边,问道:“你说什么?”
  他自然不会回应,将蛋往怀里抱得更紧了一些。
  辛烨自他回来便忍了一肚子火,见玄长衍关好房门,忍着怒意道:“长衍,你简直胡闹!”
  山上来来往往进贡香火的人或妖数也数不清,殷晚澄心思不全,万一出事岂是非同小可?
  玄长衍不想和他吵:“不让我胡闹我也闹了。”
  辛烨道:“我与你说过很多次,上神如今的状态极其不稳定,谁也认不得,不能离开这个院子。”
  “你以为这就是他期望的了?一直藏在这院子里见不得光,什么都不要他做,做个呆呆傻傻的废物便好了。”玄长衍被说得烦了,不客气地回怼,“按照你的方式藏了几百年了,你看他,可有一丁点向好的迹象?”
  他又不蠢。
  “还有,改改你的称呼,他此后仅仅是他自己,不是殷上神,他不欠仙界什么,也不欠任何人。”
  辛烨不依不饶:“那你将他带出去让他乱跑就是你的方式了?”
  羲缘一个头两个大,忙站到两人中间将两人分开:“两个祖宗啊,大家都是为了澄澄好,你们怎么又吵起来了。”
  两人不听他的,依旧唇枪舌剑。
  羲缘两手一挥:“再吵,我就把澄澄交给小友了。”
  两人异口同声:“不行!”
  在这事上,两人意见出奇一致。
  千年前,蛊毒进入殷晚澄神识,神魂与无妄同归于尽,彻底消散,当日岁初只身闯入仙界逼问天帝讨要招魂幡,一众仙卿联名请命,天帝只觉颜面无光,不得已交出了招魂幡,但还是治了岁初的大不敬之罪,将其关去了天牢反思。
  然而还是太迟了,殷晚澄的神魂已随风逝去,又被雨淋得无声无息,哪怕就是讨到了招魂幡,也聚不起殷晚澄丝毫魂魄。
  玄长衍不甘心地去忘川走了一遭,亦没有找到他。
  岁初从天牢出来时,平静地听完全部,看了一眼白龙山,道:“若真救不了,那便当他死了吧。”
  辛烨禀着殷晚澄的遗愿不时去荫山看她,岁初讽刺道:“你说,殷晚澄捡了你,捡了游鱼,捡了那么多东西,为什么偏偏把我丢了呢?”
  他给不了岁初答案,只说:“上神有自己的考量。”
  岁初道:“考量就是,仙与妖不同路。”
  她语气淡淡:“你往后不必来了,我曾经告诉过殷晚澄,他若是死了,我会把他忘了,你不时来看我,我总会想起他。”
  此后,岁初便对他们的登门造访闭门不见,连玄长衍诞辰也只是带了礼物不曾现身。
  虽是不再来往,但妖界还时不时传来她的动向,今日说她去人间喝了花酒,好不快活,明日往荫山抬了几个小妖,日夜笙歌。辛烨质问过一句,岁初道:“我还年轻,你不能让我替他守一辈子寡吧?”
  每每想到岁初说这话的神态,辛烨总会替殷晚澄不值,那些人怎可与他的上神相提并论?
  但她说的不错,上神已不在,且是殷晚澄放她自由,他没资格要求岁初一直等着上神。
  “不必了。”想到这里,辛烨不免握紧了拳头,对羲缘道,“她既然已与旁人诞下蛇蛋,自然与上神没了缘分,上神如今是什么情形,已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说到蛇蛋,他眼中划过一抹怜惜。
  岁初不知,一切尘埃落定,羲缘整理姻缘书时,抬头一望,红鸾树上纷飞的红绸让他稍愣。
  那截红绸上,写的是殷晚澄与岁初的名字。
  昔日殷晚澄亲手将红绸交给他,让他挂到仙界的红鸾树上去。
  双生契虽然已经断掉,可在红绸上写下的名字,不仅与姻缘相连,命理也联系到了一起,若是缘分散了,红绸上的名字也会消去。
  然而红绸上的名字仍旧清晰。
  羲缘将红绸取下,激动地差点哭出声来。
  殷晚澄在写这条红绸的时候,为了保住两人的联系不断,偷偷注入了一缕神魂。
  离他身死已过去两百年,上面的痕迹淡到几乎无法察觉了,它还能留在这里,表明殷晚澄对尘世还有一份无法割舍的眷念。
  他将此事告知了玄长衍和辛烨。
  玄长衍当即翻阅了龙族的来历,指明了一条方向:“龙是在人类的祈望中诞生的灵物,若将他的神魂供奉在香火之下,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辛烨道:“我们去白龙山,替上神建一座宗祠。”
  在一个春日,他们来到了白龙山。
  那一日,原本凋零的红梅树突然绽放,一瓣一瓣红梅飘进红绸,原本淡到不可见的神魂变得清晰可见。
  有了神魂,但他的身躯已化为了青山,他们便以这红绸为身,重新替他化了一副人身用以寄放他的魂魄,唯恐被人察觉,用了法宝遮住了红绸原身的仙力。
  可这几人不善丹青,一次一次细细描摹改进,直到今日,才总算将他的脸画得有八分相像。
  尽是如此,他依然没有清醒的迹象。
  直到有一年,岁初将一颗蛇蛋埋在了白龙山。
  他们一直在忙着救治殷晚澄,许久没有关心岁初的近况了,玄长衍没有忍住,上前问道,“这是我殷叔叔的子嗣吗?”
  然而岁初的回答却是:“不是他的。”
  想来也是,若是殷晚澄的子嗣,也不会经这么多年才诞下。
  玄长衍没有继续追问,回头将此事添油加醋地说给了沉睡中的殷晚澄。
  “她都有孩子了,不过仍然改不了蛇的天性,她将那孩子扔了,你若是真有孩子的话……怕是要与你幼时一样,爹不疼娘不爱,孤孤单单的长大了。”
  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成想,次日殷晚澄不见了。
  他们翻遍了整个山头,找到他的时候,殷晚澄躲在山涧的柴草堆里,旁边是新翻开的泥土,怀中死死抱着一颗脏兮兮的蛇蛋。
  他赤着的脚流着血,浑身脏的不像话,头发乱了,原本干净整洁的衣服上也尽是脏污,眼神空茫涣散,嘴里不断念叨着:“爹来带你回家了,爹不会让你一个人……”
  醒过来的殷晚澄不记得过去,不记得自己是谁,许是因为以红绸寄身有了牵绊,他总是说,他有一个娘子。
  只是他连她娘子是谁也不记得了。
  要不要将殷晚澄醒过来的事告诉岁初,几人再度产生了分歧。最后决定,既然岁初往荫山抬了人,那他们便抬一个与殷晚澄相像的妖过去试探。
  但送进去,一提殷晚澄便被岁初扔了出来,岁初评价:“庸脂俗粉。”
  众人觉得,她是真的抛却过去了。
  殷晚澄清醒的时间很短,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清醒时便抱着那颗蛋晒太阳,不时和那颗蛋说着一些他们听不懂的话。
  辛烨实在看不得殷晚澄将岁初与旁人生下的蛋认成自己的。
  “这不是你的孩子。”
  话音一落,便见殷晚澄哭了,哭的很伤心。
  任凭他们怎么劝,他不听,生怕这几人把他的蛋抢走了,自始至终便认定了,“这是我的孩子,这是我和我娘子的孩子……”
  殷晚澄不让他们碰那颗蛋,连睡觉也抱得很紧,他们只好依着他。
  为了保住那颗蛋不坏,几人不得不用了些法术,以免一个不小心磕了碎了。
  可是,养了这么久的神魂,还是无法回到原来的样子,玄长衍认为,一直将他养在院子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他永远会是这副长不大的模样。
  是以,今日他刻意带殷晚澄出了门,没想到殷晚澄看上去呆愣愣的,眨眼之间便不见了踪影。
  他原本是不打算让殷晚澄与岁初相见的,只是刚才,殷晚澄喊了岁初的名字。
  他见到了护心鳞,认定了岁初今日来过白龙山。
  为什么?
  他在房间想了许久,才记起。
  今日是殷晚澄的生辰。
  *
  霞光将白龙山晕染成漂亮的橙红色。
  来供奉的人群都已渐渐散去了,只有那棵常年不败的红梅树上,一树的签文迎着红梅起舞,泠泠作响,像是有人在耳边弹着琴音。
  树下是她重新做的那碗面,岁初倚靠着树干,裙摆随风摇曳,双脚悠闲地晃来晃去。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