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苦涩的酒味刺激着舌尖,陈禹让忽然觉得没劲。
  随意找了人代自己的位置,陈禹让起身,朝余想反方向的地方走去,找了个无人的卡座坐下。边昶月端了杯酒到他身边:“看到joceline了?”
  被一语道破心绪,陈禹让没有回答。他只是向后更深地陷进柔软的皮革沙发里,将自己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震耳的音乐仿佛被隔绝在外。
  他不喜欢过分的吵闹,在美国那三年,也从未融入过任何party文化。今夜包场,为的是什么,他自己心知肚明。
  这样远远见过一面,能不能算是告别。他不知道。
  边昶月淡笑:“我还欠她一个道歉。”
  指的是上次口不择言。
  半响,陈禹让像是从某种深沉的思绪中被打捞出来,缓慢地掀开眼皮。酒吧变幻的光线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明明灭灭,描摹着他立体的眉骨。
  他低声道:“以后有什么事,帮一下她。”
  边昶月扯了扯嘴角,用惯常的玩世不恭掩饰眼底翻涌的苦涩:“最多只帮忙照看三年,eyran。”他晃了晃酒杯,威士忌里的冰块叮当作响,“毕竟她是我前女友的闺蜜。”
  陈禹让漫不经心地嗤笑:“装什么。”
  但其实那笑声里没什么笑的含义。最后,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陷入沉默之中,不知道是谁先端起了酒杯,仿佛只有酒精能暂时麻痹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边昶月喝酒从来只拿最烈的,没一会儿,头便有些昏涨。他扶了下太阳穴,某个瞬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喝醉了,出现了幻觉,边昶月眨一眨眼,终于确定不是幻象。
  那瞬间,他浑身僵住,骂了句脏话:“那是钟亿么?”
  这个名字犹如冰锥,陈禹让呼吸一滞,看见离余想所在位置大约十米远的地方,一个穿着不合时宜厚外套、身影微跛的男人,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仿佛感应到陈禹让的目光,钟亿缓缓地看过来,最后,冲他
  勾唇,露出一个极为怪诞的笑。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淬毒的恨意。
  陈禹让眼神一凛,甚至没来得及思考,身子就已经离开沙发,往那个方向跑去。
  同时,有人一直好奇注意着这位古怪的跛脚来客,直到看见他从腰间掏出什么,那冰冷的金属反光映入眼帘,看清楚的刹那,开始尖叫。
  酒吧里的萨克斯仍在吹着,偌大的空间被割裂成两半。一半沉溺在酒气与鼓点编织的幻梦里,喧嚣鼎沸,浑然不觉;另一半,靠近入口的这片光影,则骤然被那道凄厉的尖叫割裂:“枪!他有枪!”
  那道呼声离自己很近,余想心脏一收,循声回眸。
  幽暗的光影里,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准了她。
  一切快得来不及思索,来不及恐惧。
  电光石火,不过一瞬。
  “嘭!”
  …
  空气震动着,硝烟味迅速扩散,时间仿佛被钉在哪一刻。余想还未反应过来,眼前一黑,一道力度就把她推向了旁边。睁开眼,她看见了压在自己身上的陈禹让。
  “eyran!”
  周围凄惶的呼喊被更大的混乱吞噬。钟亿那张因恨意而扭曲的脸上,狞笑尚未褪尽,他挣扎着,还想将枪口再次对准地上那两道倒在一起的身影,被一旁的人制服。
  可此刻,周围的一切混乱都似崩塌,余想浑身冰冷,下意识喊他的名字:“陈禹让……”大脑一片空白,她的指尖在极度的惊惶中,下意识地、徒劳地摸索上他宽阔的脊背,触到一片黏腻的温热。
  浓重的铁锈味漫开,泪腺先于意识决堤,在那片朦胧的水雾里,她颤巍巍地唤他,声音破碎得不成调:“陈禹让……陈禹让!”
  那具压覆着她的身躯,正承受着无法想象的剧痛。陈禹让极其缓慢地垂首,目光穿透血色的雾霭,落在余想惊惶失措的脸上。那双平日里总是高高在上的漂亮眼睛,此刻盛满了难以言喻的痛楚,里面是为他留的眼泪。
  他想抬手为余想擦去眼泪,却使不上力气。无意识地闷哼了声,身后的痛感慢慢变得不清晰,大脑一片混沌。太阳穴布满汗水,可他却浑身发冷。
  苍白的唇瓣动了动,意识里,自己好像要说什么,但又想不起来。
  终是没有了力气,闭上了双眼。
  第45章 缺氧季节够钟死心了(三)
  医院长廊的尽头,那扇紧闭的大门,亮着的灯,“手术中”三个猩红的字体,一切都似悬而未落的判决。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那盏刺目的红灯持续亮着,将门外等候区惨白的墙壁和冰冷的长椅都染上了一层绝望的薄红。
  这次,连陈荣峯都放下工作赶来,他和宫绮这对分居多年的夫妻在这个时刻又坐到了一起,坐在余想对面的长椅上,中间隔开的空间像泾渭分明的河流。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门终于打开。
  …
  陈家的人将病房占据,余想站在门外,不敢进来。直到所有人都离开,只有陈尹霄留了下来。她抬眸,有些无助地看向陈尹霄。
  没有言语。处理了一晚上消息封锁事务的他也显得有些疲惫,下颌的线条绷得冷硬。视线冷漠地在余想面庞上掠过,陈尹霄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病房里是铺天盖地的白,像一个巨大的无菌雪洞。陈禹让就陷在这片苍白的中心,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氧气面罩覆盖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紧闭的双眼和异常苍白的额头。
  余想忍不住流眼泪,她的眼睛早就哭到肿。又怕惊扰他,死死咬住嘴唇,直到眼泪流尽,才发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握住了陈禹让垂落在床边的手。
  其实她并不喜欢自己哭。这是最无用的情绪。小时候的她不用哭也可以轻易得到许多东西,长大后发现哭不会改变任何事情。但最近的眼泪却像一直流不尽,原来哭到不想再哭的时候,人是会想呕吐的。
  经历漫长休眠状态的人手极度冰冷,余想的心仿佛被这只手捏住,她有些无法呼吸。方才在抢救室门口,她已经无数次祈祷,倘若可以,应该让她代他去死。
  陈禹让应该是要活下来的。他应该活得很好。
  这一切都是她亲手造成。其实事情并不是毫无回旋的余地,是她一次一次要选最坏的解法。陈禹让只是陪着她走到了悬崖边。
  肩膀塌了下去,余想坐在床边无声恸哭。这是她人生第一次生出后悔的情绪。曾口口声声用“后悔认识陈禹让”来指责他,但其实遇见他,她从未后悔过。直到今天。
  心电图滴滴响着,余想听着机器的声音,用此确认陈禹让的心跳,一夜未合眼。
  天渐渐变亮,熹微的晨光泄出一道光,门缝被轻轻推开。
  太久没睡,余想的大脑有些迟钝,她缓缓回过头,看到了一个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
  陈禹让受伤的消息被陈尹霄勒令封锁,同时,他还处理了一件事情,就是暂停陈禹让的转学处理。
  而这些事情一直是冯千阙家的留学公司在帮忙,为此,远在英国的她还是得到了这个消息。
  回来的航班上,冯千阙一直在整理自己的记忆。出国后,她一直在克制自己不去回忆过往的一切,却在瞬间功亏一篑。
  她难以难描述自己对余想的情绪——或者说,是对他们这个圈子里,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的情绪。
  向往、嫉妒、微妙的恨意……
  生在多子家庭的她,又是家中长女,就连大学选专业都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可除了她以外的每个人,似乎都是活得那么恣意、耀眼。
  喜欢上陈禹让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有时候冯千阙也会想,自己对陈禹让,真的只有喜欢吗?她其实也嫉妒他。她渴望成为他。但无论如何,这些复杂的情绪永远不会得到验证,更不会得到消解,因为陈禹让的眼里只能看见一个人。
  “joceline,你觉得自己不自私吗?”泪水不停地落,冯千阙几乎是咬着牙关挤出这几个字:“你一直都知道你对eyran是特殊的,所以在他面前最坏,动不动就同他冷战,你知道小时候陈禹让为了和你和好找过我和覃忆多少次?”
  几人聚会的时候,她总是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偷偷看向陈禹让。
  看他看着余想笑,或伸出手挠她的下巴,然后被余想打。
  因为知道这样的情绪不可能得到解法,初三那年,冯千阙下了一个决定。
  她在陈禹让初三生日上,把他单独喊了出去,同他表白。
  不是为了让他答应,是为了让自己彻底死心。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件胜算为零的赌局。
  被陈禹让拒绝后,她就干脆离开了,她不要让自己变成可怜的模样。在那天后,她和陈禹让默契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他是不在意,她是假洒脱。
  她开始去认识除了他们之外的朋友。
  在这个圈子里的她黯淡无光,可离开这个圈子,她也并非没有人喜欢。有位男同学知道她和余想关系好,跟她说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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