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总归是心烦。
  裴湛垂着眼皮,缓缓平复情绪,心中却在翻涌着一条又一条的毒计。
  终于,他收回压住崔潜肩膀的手,慢慢扬起一个和煦的笑容。
  “自与娘子成婚后,方觉从前种种,着实寂寥孤苦,实在不是人过的日子。如今一屋两人,嘘寒问暖,相依相伴,从旭日初升到暮色四合,周而复始……”
  他的眉目间染上难言的温柔:“人间难得寻常烟火,远比所谓的富贵荣华更让我向往,这叫我如何离得开娘子?”
  崔潜听得微微怔在原地。
  他恍然觉得自己也曾和谁一起度过这样宁静安详的日子……
  但他很快就冷啧了一声,他此生所愿唯有封侯拜相,权倾天下,又怎会困于寻常烟火,荒废生命,不思进取呢?
  他果真高看了裴湛,还以为他有多大的野心,却原来一心想着天伦之乐。
  “请谅解,我对你的家事实在提不起一丝兴趣,还是说一说你打算如何帮我,可否当场拟出一个章程?”
  裴湛两手拢在袖中,挺直了腰身,睨了崔潜一眼,道:“我娘子并不知你我是双生子,我也不想让她知道,此世间还有一个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
  崔潜疑惑地拧起眉毛。
  半晌,才隐隐明白裴湛的意思,不由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讥笑道:“你是担心你的妻子会把我错认成你,然后将原本对你的爱慕之意,错误地投注到我身上?简直不可思议……堂堂裴家大公子,竟然会为了一个女子患得患失至此?”
  裴湛冷眼看着他讥笑,将他最险恶的用心之一娓娓道来:“你若想要我帮忙,便要答应我,未来一年内,不能出现在我妻子面前,无论任何场合,只要我妻子前来,请你立即就走,若是迎面撞上,那就请遮住你的脸。”
  崔潜只觉得莫名其妙:“我连你妻子是谁都不知道,更没见过她的模样,如何避得开?你简直被情爱迷昏了头,都开始不讲道理了!”
  裴湛当即绕过他就要离开。
  崔潜没料到他竟一句话不多说,只得咬了咬牙,挡在他面前:“等等!我未来一年内不出现在你妻子面前就是了!”
  裴湛淡淡地侧目:“一年内,我的娘子就会彻底爱上我,即便你与我长得一模一样,她也不会生出任何波澜。”
  崔潜先是诧异,再是无语:“你虽然性情无趣乏味,但长得像我,世间的女子应当还是对你趋之若鹜吧?你确定……你妻子还没有彻底爱上你?”
  裴湛最是厌恶崔潜这一副自以为是的花孔雀的模样,冷笑一声:“你不是对我的家事提不起一丝兴趣吗?”
  崔潜被他回怼了一句,也不爽冷笑,双臂抱胸,侧身微微贴近他,嘴上不饶人地道:“半月之内,你若是寻不到我心仪女子的半点消息……”
  他压低嗓音:“你害我没了媳妇儿,我就去勾引你媳妇儿!”
  此言一出,裴湛当即心神大震,浑身的杀气不受控制地暴溢而出,抬手就要狠狠地掐住崔潜的脖颈。
  怎奈崔潜身手矫健,且早有准备,一个闪身,紧急后退,躲过他的袭击。
  “你找死!”
  裴湛愈是迷恋林雾知,愈是担忧她发现真相后会冷眼看他、恶语骂他,甚至转身投向崔潜的怀抱,在崔潜怀中娇笑着,嫌弃他不如崔潜让她愉悦。
  他本就处于这种恐慌之中,崔潜竟然还上
  赶着如此挑衅他!
  裴湛缓缓攥紧拳头,不得不承认,方才有一刻,他是真的想杀了崔潜。
  崔潜则是刚稳住身体,就忍不住仰头朗声哈哈大笑起来。
  实在是有趣的紧啊!
  竟误打误撞抓到了裴湛的把柄,这个伪君子怎会担心自己魅力不足,怕妻子见到他之后,被他吸引?也太好笑了!
  崔潜一时笑得都有些接不过气了,他的笑声清越明朗,如春溪哗然流淌,引得路过的旁人争相望过来。
  就连裴家的马车掀起车帘。
  裴湛心头一顿,当即挡在崔潜面前,拦住林雾知遥遥相望的视线。
  他的长眸几乎要逼出血色,颌骨绷得紧紧的,于唇齿间逼出几个字眼:“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转过身,避着走。”
  崔潜眉梢眼角本就肆意邪气,浮起笑容后,愈发骄骄灼艳。
  他丝毫不惧裴湛的威胁,反而上前一步嚣张地望向裴府的马车方向,察觉到裴湛终于忍无可忍之时,方才哈哈笑着拍了拍裴湛的肩膀,却是语气阴沉沉地道:
  “裴中书,半月之后,我若等不来我心仪的女子的消息……听闻大嫂貌美,身段窈窕,才情出众,弟弟我实在不介意做一回入幕之宾!”
  裴湛猛地一拳砸在他的侧脸。
  崔潜也不躲不避,硬生生受了这拳,却是踉跄几步,仰着下巴瞧裴湛。
  而后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的伤口,满是肆意地道:“静候兄长的消息!”
  倏然间,烈阳被灰云遮去,天地间陷入一片混沌之色,唯有风卷得更急了。
  裴湛长身玉立在原地,望着崔潜远去的身影,袖中染血的手突然想攥紧碧萧,摁出里面的长剑,将崔潜贯穿。
  可他在腰间摸了一个空。
  也在此刻悠悠清醒,这里是文武百官散朝归家的必经之路。
  而为了不在林雾知面前露出破绽,他的碧萧早就深埋在他书房的密室里。
  …
  …
  难得休沐在家,闲着无事,林雾知特意去了三叔裴嵘的院子拜访。
  她早就想为三叔母切一切脉。
  可十余年难孕之事于女子而言,终究是难以承受的苦涩,她担心自己一个小辈贸然开口询问,会惹怒三叔母。
  故而这些时日,她一直寻机会与三叔母亲近,想要趁其不备,摸一摸脉。
  然而卢芷春看起来有些呆,可以任由他人随意与她接触,实则有一股邪劲,总在林雾知即将碰到她时,避开了。
  一来二去,林雾知也发觉几分不对,但她不敢明说自己的来意,就也只能将这种种困惑压在心底。
  今日依旧没能摸到三叔母的手。
  林雾知归来后挫败无比,独自一人在藏书阁闷闷不乐地喂了一会儿锦鲤。
  她有时会觉得自己忧人自扰。洛京不乏医术高超的大夫,甚至裴家人甚至都能将宫中的御医请到府中,可三叔母求医问药这么多年,依旧没有怀孕。
  她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医女又能比这些大夫强到哪里去呢?这也是她不敢和三叔母明说来意的原因之一,费这一番功夫,万一真把到脉了,也帮不上忙,岂不是让三叔母的希望白白落空了?
  林雾知轻轻叹了一口气,忽地生出前去舅父家拜访的念头。
  这里就要说到,因为裴嵘整日住在岳父家,是以裴家人也不拘束林雾知时不时往娘家跑的行径——实在是一家子都是特立独行的主儿,谁也管不了谁。
  可一想到舅父家的情况,林雾知更是愁的不知如何是好。
  那日和李文进吵完架,李文进果真背起行囊离开家,也不知去向何方了。
  舅父自此整日长吁短叹,舅母却愈发沉默,夫妻间的氛围看似平静无波,底下却早已暗流汹涌。
  林雾知便想着让他们忙活起来,免得他们为着李文进的事闹到和离的地步。
  成婚之后,她得了公爹的几个药铺,发现竟是洛京繁华地段的五个药铺,她并没有经营药铺的经验,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手,又想着先在济世堂研学一段时间,精进自己的医术。
  纠结之下,便听从裴湛的建议,将其中两个药铺交给舅父舅母经营,其余的暂且由裴湛派人管着。
  她也信任舅父的能力,外祖父在世时经营过几间大药铺,舅父年轻的时候也跟着外祖父学过如何管账经营的。
  但舅母拒绝帮她打理药铺,甚至还因为这件事和舅父吵了一架。
  林雾知不解内情,归家时,试图与舅母推心置腹,问询不肯接受的缘由。
  却得到了舅母尖锐的嘲讽:“哎呦,你如今是飞上枝头当凤凰了,竟然连我也敢管了?我告诉你,没有为什么,我就是纯粹不想在洛京经营药铺!”
  百般劝说无果,只得作罢。
  如今想起这种种事,林雾知也隐隐打消了前去舅父家的念头。
  说到底,都怪裴湛上朝不在家,没人陪着她吃喝玩乐,实在寂寞,
  她一脸郁色地将鱼食放回原处,拖沓着脚步,准备离开藏书阁。
  然而就在推开藏书阁的门,被盛夏烈阳照到身上的那一刻。
  她突然想起自己昨日晨起时,对裴湛立下的,以后把裴湛放在首位,好好关心他好好爱他的誓言。
  嗯——
  她怎会现在才想起裴湛?
  没事没事,来得及!
  林雾知略有些仓皇地思索着。
  有了!
  以往总是裴湛来济世堂接她回家……那不如她今日去接裴湛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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