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若说欺骗,也该是她骗了郎君。
  她明明已经猜出郎君身份贵重,却半点不敢把这些猜测告诉郎君,让郎君稀里糊涂地和她成了婚,甚至他们以后生的孩子还姓“李”,和郎君无甚干系。
  而且郎君对她很好,为了让她的婚事足够体面,瘸着腿去深山打猎,不仅凑够了聘礼,还买了宅院,给了她一个梦寐以求的小家。婚后更是事事都如她的意,还不愿意花她的银钱,开始想办法做生意,想让她过上更好的日子……
  历历数来,林雾知也心生温热,原来她和阿潜已经经历过这么多事,原来这段为了逃脱林家控制而诞生的假婚姻,也能在朝夕相处中酿出意想不到的甜。
  这样好的日子,怎么能被破坏?
  她曾有些阴暗地想着,阿潜永远无法恢复记忆,永远留在龙兴村陪伴她……
  林雾知抬眸怒视道:“我原当你是个良善君子,不想竟这般轻狂无礼!我与我郎君情深似海,鹣鲽情深,岂容你在此胡言乱语,毁坏我俩的情义!”
  快再说点什么!绝不能让这个疑似认识郎君的男人察觉到异常!
  指尖悄然刺入掌心,林雾知紧张地整理思绪:“我警告你!我郎君很厉害的
  !你以后最好不要出现在我俩面前!否则我定让我郎君好好教训你一顿!”
  等会儿出了县城,一定要绕个弯子再回龙兴村,万万不可被这人找到!
  林雾知松了口气,自觉这番狠话说的很漂亮,略微满意的挺了挺胸膛。
  谁料竟听到了男人低低地笑声。
  似是感到荒谬,又不以为然。
  林雾知羞愤地瞪大眼眸。
  却见男人忽地朝她走近一步,而后微微俯身,隔着青纱凝视着她,嗓音悠悠然带着寂冷的笑意。
  “姑娘大可以现在就把我带到你的郎君面前,看他究竟敢不敢教训我?”
  林雾知顿时被吓得后退了一步。
  这,这人也太狂妄了!
  他分明做错了事,怎么能没有丝毫悔过之意,还继续当面挑衅她?!
  可林雾知后退一步,男人就紧跟着上前一步,两人的衣摆轻轻相贴又相离。
  裴湛始终姿态闲适,仿佛招猫逗狗,帷帽垂纱随步伐微微起伏,隐隐露出清冷克制的下颌线条轮廓。
  “不若我现在就随姑娘走,看看姑娘的郎君究竟是不是那位世家公子?”
  虽是疑问,但显然成竹在胸。
  林雾知这才发觉自己犯了蠢,与一个陌生男人说那么多作甚?她为何要对他反复自证,以至被他抓住话柄?
  真是可恶!这还是她第一次与人吵架却被人说的哑口无言……
  二人的交谈正胶着之际。
  附近忽然传来焦急的跑步声,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扯着嗓子喊道:“快跑啊!快收摊!那边真刀真剑的打起来了!残肢断腿的好吓人啊!”
  这消息如同惊雷炸响!
  不过瞬间,街道巷陌和茶坊酒肆就沸腾喧闹起来,人们三三两两聚成一团,个个面上都带着几分无助和惊惶。
  直到从那货郎口中得知并非是打仗,而是私人恩怨后,才纷纷松了一口气,但收拾东西离开的速度却一点儿没慢。
  林雾知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她倏然抬首,只见一团墨紫乌云缓缓吞入半截孤月,天地被暗色渐渐覆盖。
  连月亮都出来了。
  原来她已经离开阿潜那么久了。
  林雾知不由心焦火燎起来,恨恨地瞪了裴湛一眼,就转身往小巷跑去。
  这一路上行人寥寥,只遇到几个因为摊位遭到破坏而骂骂咧咧的小贩子。
  “天杀的!寻仇就寻仇!为啥把俺的摊位给砍烂了也不赔钱!”
  “那个瘸腿小哥也是厉害,一个人打十几个人也不落下风!”
  “再大的恩怨也不能当街行凶啊!官府也不管管,任由这些人猖狂吗?”
  林雾知的预感愈发糟糕。
  她拦住其中一个小贩,急声道:“您说的那个瘸腿小哥长什么样啊?”
  小贩回道:“这哪里敢细看啊?就是挺长得高身板挺结实的吧?怎么了?”
  林雾知脸色刷地没了血色。
  她不敢与人多言,按耐住心底恐慌,跌跌撞撞地往巷子里跑。
  巷子内果然空无一人。
  连青牛都不见了。
  林雾知心里瞬间空了一块,整个人好似无魂无魄的躯壳,飘过去。
  怎么最初踏入此地时,没有发现此地安静得不正常,恐怕会有埋伏呢?
  她开始回想着郎君当时是否有异常,但当她看到手里的炊饼时,便知道最大的异常就是这了。
  郎君恨不得把饭都喂到她嘴里,家里大大小小的事,皆不肯让她劳累,又怎么会指使她去帮他买炊饼呢?
  是不是郎君当时已经察觉到危险,所以才故意装作腿痛,找个借口把她支走,想一个人面对这些贼敌的暗杀?
  林雾知都快要忘了。
  最初见到郎君时,郎君就浑身是血,握着长刀,杀气四溢地躲在草木之中,像只走投无路的凶残野狼。
  难不成郎君真的身负血海深仇,此番是被仇敌追杀至此?
  林雾知终于走到巷子的另一个出口,她微微偏过头,出口两侧的墙壁上果然有纵横交错的刀痕。
  她屏住呼吸,小心地探出颤抖指尖,在砖石缝隙里狠狠一抹而过。
  暗沉的血迹染红了指尖。
  …
  …
  被林雾知狠狠瞪了一眼后,裴湛也没有生气,仍旧悄俏跟在林雾知身后。
  他隐隐明白自己不太对劲,譬如不该在夜幕下追踪自己的弟媳,更不该对弟媳的细腰和朱唇产生什么春色绮念。
  但令他感到奇怪的是,他明知道此事绝不可为,却也一点儿也不想制止自己的行为,仿佛他和崔潜一样,被这女子灌了摄魂汤,迷失了自我。
  随着林雾知走进小巷后,裴湛寻到一个僻静之处悄然躲着。
  他微微掀开帷帽青纱,若有所思地盯着林雾知的背影,企图从中思索出自己情绪变化和行为异常的缘由。
  直到林雾知被藏在小巷内的几个贼敌按在地上,他也没有丝毫动作。
  “还是大哥聪慧过人,知道我等打不过三公子,就让我等在此等候,捉住三公子的女人也是一样的!”
  “这个小娘皮终于回来了,也不枉费我们在这里等她这么久!行了!把她绑起来吧,捉住三公子后,当着他的面儿,再给我好好奸一奸这小娘皮!”
  “这,我,我们都上吗?”
  “自然!人人有份!也算是犒劳一下弟兄们了,都尝一尝这世家公子的女人,究竟是何等滋味!”
  “这个主意简直妙极!三公子好像特别宝贝这个女人呢,折辱她,何尝不是折辱三公子呢?”
  “一想起这位眼高于顶的三公子,可能会跪在地上磕头求我们放过他的女人,我就爽得快要飞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几个贼人手握寒光烁烁的长刀,团团围住吓得缩在墙角、无措仓惶的林雾知。他们的眼神淫|靡|粘|腻,嘴里时不时发出猥琐下流的哼笑。
  然而他们也只是过过嘴瘾,崔潜未被捉拿之前,他们谁也不敢伤害林雾知。
  万一崔潜活着回到了洛京,得知他们的暴行后,恐怕会追杀他们至天涯海角,甚至诛灭他们三族了!
  林雾知头脑尚且懵懵的。
  她方才一心探查阿潜的行踪,完全没料到还有贼人在这里等着她。
  而她身上连个锋利的发簪都没有,只得掏出珠钗对准这些贼人。炊饼依旧被她紧紧抱在怀里,却是冰凉一片了。
  可区区珠钗,哪里敌得过长刀呢?
  同时有几把长刀作势朝她劈过来时,她立时吓得双腿打颤,软倒在地上,然后就被贼敌们按住绑了起来,用粗布巾堵住了嘴,连哭都哭不出声音了。
  而阿潜买给她的珠钗滚落在地后,被贼人狠狠踩在脚下,拧进土里,细小的珍珠纷纷脱落,断碎了一地。
  这一瞬间,时间好像凝固了。仿若冥冥之中,也有某种东西随之断掉了。
  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林雾知呼吸变得急促而破碎,最终喉咙里挤出一丝绝望呜咽,彻底陷入崩溃。
  阿潜!阿潜!
  她泪眼婆娑心里痛苦地喊着。
  该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
  杀了你们!为什么要毁掉我的珠钗!这是郎君新买给我的!杀了你们!
  有没有谁来救救我!
  阿潜!郎君!救命!
  表哥!舅舅!随便是谁!
  求求你们!有没有人救救我!
  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
  林雾知痛得快要晕过去。
  她其实也知道自己哭哭啼啼的只会助长贼敌的嚣张气焰,可她在今日之前遇到最大的磨难不过是她爹算计她的婚事,骤然遭遇这等绑架奸杀的恐怖场面,就算想止不住眼泪,也根本止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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