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或许是毛毛细雨,林雾知看似活泼精敏,底色却是温柔娴静的,她向往安定平稳的家庭生活,说不定会先哭得睫毛湿绒绒的,再为了家庭的未来,选择支持他的决定。
  可崔潜最终等来的是——
  “我有别的亲友的!”林雾知回过脸望着崔潜,她的脸色又讶异又尴尬,说话时还有些手舞足蹈的,像是在迫切地证明什么,“我的朋友可多了,我舅父家的邻居阿婆!还有,对了,就是我们身后这家人——程花,她是自小和我打架抢头绳的好朋友。”
  崔潜怔了片刻。
  竟然天朗气清,无风无雨……
  他缓缓睁大了眼眸,即使已经和林雾知在床塌上缠绵过不知多少次,他依旧觉得他不了解林雾知。
  林雾知总能给他带来“惊喜”。
  他抬了抬眉毛,疑惑道:“打架抢头绳的——好朋友?”这几个字究竟是怎么联系在一起的?
  若是有人敢抢他的东西,他定然将那人挫骨扬灰,连魂魄都碾成齑粉,往后数千年都寻不得半分痕迹!
  而他的娘子林雾知,竟然还能和这种人成为好朋友……
  “你这么看着我作什么?”
  林雾知被崔潜直勾勾的眼神看得脸色羞红:“我没骗你,真的是我朋友!我朋友可多了!真的!”
  崔潜心情复杂地“哦”了一声,却是摇了摇头:“你简直毫无防人之心,连仇敌都能成为好友,我走了,你肯定会被欺负,这让我如何放心……”
  “你真是想多了!”林雾知小心翼翼地在牛背上转了半圈,歪着脑袋与崔潜面对面而视,“我有很多亲友陪伴,我不会孤独,也不会受到欺负的,阿潜郎君,你想做什么就大胆地去做吧!”
  崔潜微微一怔,心里顿时泛起密密麻麻说不上来的刺痛滋味。
  林雾知轻轻地笑起来,唇角的梨涡荡起清甜的温柔:“我一直都想行医,尤其想听人家喊我小林大夫。可惜我舅父迂腐,他觉得女子行医多有不便,甚至有损女儿家的名声……
  “没有师傅带我入门,病人哪里能认可我的医术呢?如此一来,我既没有行医的资历,兜里也没有行医的本钱,我恐怕是很难成为一名大夫了。
  “……所以我不想束缚郎君,郎君想做什么,趁着年轻尽早去做!我更不想成为郎君的拖累……”
  林雾知微微垂下眼睫,笑容颇有几分清苦的味道:“我已经成为很多人的拖累了……我不想郎君后悔,然后埋怨我是你的拖累,耽误了你的前途……那绝不是我想要的……”
  崔潜最见不得林雾知这副故作坚强的可怜模样,当即心痛到难以忍受,喉舌中都冒出丝丝血腥气。
  他张开臂膀将林雾知揽入怀中,嗓音哽咽道:“对不起娘子,我……”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崔潜啊崔潜,你真不是东西!
  就将这样好的娘子丢在乡下,任由她苦苦等待你的归来吗?
  假以时日,你挺不住压力,难道还要另娶高门贵女,抛下一无所知的她,再也等不到你的身影吗?
  崔潜平生第一次质疑自己的决定,对未来之事陷入了迷茫。
  ……
  ……
  不远处的树林小路。
  裴湛骑着一匹高头骏马,头戴一顶青色垂纱帷帽,影影绰绰遮住了面容,奔在行伍的最前面。
  忽地,他听到了林叶间传来阵阵低哑细弱的哭声,立时拉住了缰绳,马儿嘶鸣一声,乖巧地停下步伐。
  身后的队伍也随之停下来。
  裴湛下马,拨开草木悄然前行,他的动作看似缓慢,实则极快。
  不多时,他来到声源处。
  隔着细碎的草叶,裴湛窥到一个奇怪的组合——一头青牛的背上,一个高大的男子抱着一个娇小的女子。
  他们正在……
  互相撕咬嘴唇?
  第20章 荡漾是梨涡荡漾,还是心荡漾……
  裴湛确实不通风月之事。
  这碍于裴府规矩森严,风气清正,仆从行事不敢有半分懈怠,更不敢教裴家人瞧见半点儿隐晦处的腌臜勾当,也在于裴湛的长辈们实在行为偏僻。
  大伯裴阶,与发妻青梅竹马,情深义重,在发妻产女血崩离世后,他就专心抚育幼女,十五年不曾续弦。
  亲爹裴珺,对前妻念念不忘,听闻前妻任何另嫁的风声,就立即穿戴整齐前去威胁男方,十九年未再娶妻。
  三叔裴嵘,怜惜妻子是独生女,每年都携妻在岳父家住上八个月才回家看一看裴老夫人,与兄弟们甚少交流。
  裴老夫人更是守寡多年,整日吃斋念佛,懒得管令人糟心的儿子们,以至于偌大的裴府竟然清冷如古寺,终日不见红妆笑语……
  也导致裴湛自记事起,眼中未见夫妻恩爱,耳中未闻男女私密,整日苦学圣贤典籍,偶尔与刀剑拳脚作伴,久而久之,竟似不食人间烟火的方外人,浑然不懂何为缱绻情思。
  若非偶然间与崔潜身体共
  感,也不知他何时才能开窍,何时才有机会体会到夫妻之间的缠绵韵味……
  可裴湛即便再不通风月,盯着这对互相激情咬嘴,摸来摸去的男女片刻,也能明白他们是在干什么了。
  青纱之下,他微微抿了抿唇,略不自在地收回视线。
  裴湛已然认出了崔潜。
  毕竟他们孪生兄弟长得一模一样,想不认出彼此都很难。
  但也正是因为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崔潜抱着这个女子亲吻时,仿若是他在抱着这个女子亲吻一样。
  裴湛还从未如此放荡过。
  他也完全接受不了自己这张脸情迷意乱的样子,一时又尴尬又惊怒。
  尤其他的亲卫悄然跟上来,看了眼崔潜的形容,又疑似瞧了他一眼。
  裴湛:“……”
  默了默,他斜眸冷冷望去,亲卫顿时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退下去了。
  偷窥终非君子所为,更何况还是偷窥亲弟弟的隐秘情事,亲卫离开,裴湛也在此地待不住了,正欲随之退下。
  临行前,却不知出于何种预感,他抬手轻轻撩开帷帽的青纱,望向那位腰细腿长,粉脸被崔潜捧在掌心,唇齿间发出娇媚泣声的女子。
  这些时日让崔潜沉迷于床塌,连洛京都不想回,官也都不想做,甚至害他被迫没了清白的凶手——
  终于见到了。
  …
  …
  其实裴湛突然出现在此地,除了耿五终于寻到崔潜的下落,裴湛想亲自前来解除身体共感的问题之外,也是因为伯父裴阶的担忧。
  两日前,裴阶邀裴湛入书房密谈,说的却非朝政之事,而是崔潜。
  屋内茶雾氤氲,静谧雅欣。
  伯侄两人相对而坐,先后饮茶,神色一个比一个清淡。
  饮茶之后,裴阶就道:“你弟弟终究是年少气盛,尚未明白世家与皇家从来都是相争之势——一家坐大,另一家必受其损……他在淮南搅弄这场风云,毁掉了诸多世家的利益,即便有崔、裴两家的势力震慑,他也难逃截杀。
  “他以为他尽心尽责办这差事,陛下就会为他保驾护航,让他平安回到洛京吗?天真至极!大错特错!陛下苦世家久矣!陛下也盼着他死!
  “他死了,崔、裴两家陷入暴怒,顷刻间就会与这些世家斗得你死我活,而陛下只需稳坐钓鱼台……”
  裴阶几乎是声情并茂地说完了这一长段话,而后停下话语,抿了一口茶,静静等候着裴湛痛心弟弟的境遇,带人亲自去接崔潜回洛京的场面。
  可惜他等了半晌,茶水都快凉了,什么都没等到。
  裴湛低垂眼眸,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的边缘,始终未发一言。
  显然,他明白裴阶的意思,可他偏偏就是不想按照裴阶的意思去做。
  他与崔潜自幼分离,对崔潜没有一丝兄弟之情,甚至隐隐排斥这位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弟弟。
  而对崔潜因愚蠢所致的不幸,他没有落井下石,就已是顾念了几分亲情,又怎会亲自去接崔潜回来?
  裴阶见裴湛如此冷淡,明白自己煞费苦心的演绎失败了。
  他恢复了平静的真面目:“湛儿,我想让你去接崔潜回来。”
  裴湛早就看穿了真相,轻笑:“是爹让大伯来找我的吧?”
  裴阶做鳏夫做久了,身上孤寂清冷的味道愈发浓重,突然这般慷慨陈词,演的痕迹简直不要太重。
  更何况,裴阶虽为官做宰,但始终以家族利益为重,岂会愿意消耗家族的人力物力,去救一个改姓的侄子?
  若非是为了谋取更大的利益,便只能是裴珺亲自求到了他面前。
  ——裴珺这些年一直沉浸于失败的婚姻,对裴湛不闻不问,诸多漠视,眼下用得着裴湛了,自然也难以张开嘴去求裴湛,只能让旁人转达他的意思。
  果然,裴阶点了点头。
  裴湛顿时冷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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