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主家没有余粮啦 第245节
近两千村民,像嗡嗡嗡的蜜蜂涌向举着火把的众人。
霎时,火把落地,光熄了,天地暗下,他们像回巢的蚂蚁,不停的往地上钻。
血腥蔓延,还夹杂着凄厉的尖叫,怒吼,痛哭,还有不怎么清晰的啃咬声。
她想到了李解教她的诗,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戎州百姓遭遇的苦难,在这个夜晚,随着岭南人三个字,怨恨终于通通发泄了出来。
“三娘...”赵广从望向叠成山丘的村民,心里百感交集,“他们...”
“还有两个难民村...”梨花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色,“二伯,动作快点。”
“好。”赵广从转身招呼益州兵,看他们愣愣的望着那片血泊,“岁大饥,人相食,岭南人北上,不曾携带任何干粮...”
村民的这份恨,他懂,却又无能为力。
益州兵张了张嘴,亦不知道说什么,直至天际劈下一道亮光,狂风呼啸而来他们才回过神,朝坡下大喊,“莫打了,收稻谷啊,收了稻谷进山做土匪去!”
第152章
雷声轰隆隆的滚过漆黑的夜,大风肆起,村民们像疯魔似的往外面跑。
赵广从眼皮一跳,“不好,他们想去隔壁村。”
罚三说荆州担心村民们抱团,故意把亲戚好友分到不同的村,眼下他们杀红了眼,怕是要跟其他村的管事拼了。
梨花仰头,看向闪电劈亮的天。
黑云堆积翻滚,恐怕会有暴雨,她交代,“二伯,你追上去,其他人去村里劝村民们收庄稼,然后扛着锄头去官道挖坑,谨防西陵县派兵来...”
她的话还没说完,赵广从已健步如飞的跑了,声音裹着飞尘飘来,“三娘,另外两个村的事儿交给我,你们收了这儿的稻谷就进山...”
可能受村民们的情绪感染,赵广从情绪激昂,声音嘹亮,“完事我会进山找你们的。”
夏日的雨说来就来,益州兵担心生变,领了梨花命令就往村里跑。
半道,碰到牛家村那个长相凶狠的男人。
他刚刚不知藏在哪儿的,衣服有些乱,但身上没见伤,身形交错时,益州兵忍不住嘶吼,“他们怀揣着憧憬留在这儿,荆州却将他们卖给岭南人,简直畜生不如…。”
所以,不怪他们把人发疯似的乱杀人,因为除了杀人没法发泄满腔仇恨了。
他这般说,是盼男人有点良知,别到处宣扬戎州百姓这晚的残暴。
和岭南人比,他们做的这点不算什么。
男人还握着那根铁锤,脸上尽是疲惫,也不知听进去了没。
梨花留了两个小兵帮忙搜东西,转身往屋里走时,看到他略显沉重的身形,不由得道,“梅娘子在牛家村的村口等着,你去接她吧。”
满地的尸体,大多被扒了衣服,露出千疮百孔的血窟窿,男人神色平静的站在院外,在梨花进屋后,庄严的颔首作揖,“谢小娘子不杀之恩。”
“不用谢。”往后可能再也见不着了,即使见着,是敌是友也不好说,梨花说,“暴雨将至,你快些走吧。”
说着,她点燃桌上的灯烛,见三面墙都是柜子,不由得撬开柜子的锁。
药材,布料,干粮,什么都有。
这个村明显比牛家村富裕,库房堆的粮食差不多有数十石。
黍米,糙米,豆子,细面,全部用麻袋装着堆在墙角。
益州兵从后院推着车来,被屋里的麻袋震惊得张大了嘴,“这么多粮,哪儿还用得着收田里的稻谷?”
“这儿赶田里的差远了,把麻袋扛上车,然后叫人先推进山...”梨花转身回柜前找油纸布,“和牛家村的人说,粮食找油纸布盖好,别遭雨淋湿了。”
要知这几个村如此富裕,她定会多带些人来。
现在人手明显不够,益州兵也感觉到了,但收粮的兴奋盖过了其他,“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吗?”
“官道的坑挖深点...”
里正是否派人去县里报信暂且还不知,但总得做最坏的打算,挖坑堆山,拖延荆州人支援的速度方便她们逃跑,她想了想,“告诉铁牛叔,把牛车和马车赶过来...”
益州兵迅速离去。
偌大的屋里,顿时只有梨花一个人了,她搬不动麻袋,便先去其他屋瞧瞧。
荆州人偏爱油灯,在一间屋子的角落,她发现了两大坛子的桐油。
趁着没人,她偷偷将其藏到棺材里。
上次来荆州得了铁链后,她在棺材外面钉了钉子,出谷前,用铁链绑着箩筐挂在棺材上,这样能储存的东西更多。
桐油罕见,她肯定要自己留着,还有那些药材,她每样都挑了点裹起来放另一个筐里。
经过数次调整,她的棺材四周已挂了十个箩筐,棺材里以木架的方式堆了四层。
最底下是老家带的铜鼎釜镬,里头装着米面油盐,旁边是酒坛子和放饴糖和药汁的罐子,角落还有几斗粮,几把刀和锄头。
往上是没怎么穿过的衣服,棉被……
而先前在西陵县买的肉通通放箩筐里的,加上这次储放的物品,还有四个箩筐是空的。
周围没有人,她放心的翻柜子,不得不说,村民们过得穷困潦倒,村长和管事却过得安乐舒适。
绢丝,绸缎,被褥,油纸布,样样价值不菲,里头甚至还有做工精细的凉席,油纸伞,尖头锦鞋。
被褥寒冬天保暖,尖头锦鞋可以给阿耶穿,想着,她收走这两样,其他的物品用麻袋归类装好,然后去后院找手推车。
近百辆手推车,费了会儿工夫才全部推到院里。
等她脱管事们脚上的鞋子时,罚三带着乌泱泱的人来了。
头上电闪雷鸣,他浑身是血,进院后,他给身后的村民们介绍,“这是戎州来的土匪,三娘遭人殴打,是她砍了那人的手臂,后来多日暴雨,三娘没熬住死了,死前要我好生报答她,她是土匪,但却是我的恩人...”
说着,他拉过身边衣襟沾血的青年,“小娘子,这是我堂弟罚四,你救了我们,往后我们这条命就是你的。”
梨花累得满头大汗,眼瞅着大雨将至,实在无暇寒暄,“屋里有麻袋,大家把麻袋搬上车,然后把车推去牛家村。”
一起来的人有男有女,唯独不见孩子。
在牛家村,梨花也不曾见过孩子,她把脱下来的鞋子一双一双用绳子绑好挂树枝上,见他上前帮忙,不由得问,“村里的孩子呢?”
罚三身形僵了瞬,喉咙微哽,“没了。”
管事们嫌孩子们吵,把孩子们弄走了。
之前,他以为顶多会把孩子卖去给城里人当奴隶,知道村长是岭南人时,他就知道孩子没进城,而是被送到岭南了,饥荒年间,易子而食不是什么新鲜事。
他学梨花,拿了地上的绳子把两只鞋绑起来,苦涩道,“没了也好。”
没了就不用目睹家人惨遭毒打折磨,自己也不用受那么多罪。
梨花微微侧身,偷偷瞅进屋扛麻袋的人,继续问,“村长带走的?”
罚四挨着他,眼泪夺眶而出,“村长认识黑市的人,大郎他们定是被拉到黑市上卖了。”
之前疯癫着跑出村的村民们不仅仅想去其他村找亲戚,还有想进城找孩子的,罚四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黑市卖出去的人哪儿还找得回来?大郎,也不知大郎怎么样了。”
大郎是他大兄的儿子,今年不过九岁,因个子高,看起来像十几岁的,荆州官府分配村子时,原本要把大郎分到另一个戎州村的,但大郎舍得他妹妹,
抱着不肯撒手,村长就让管事把他们兄妹都带走了。
罚四崩溃大哭,“我答应大嫂要照顾好他们的。”
梨花看村民们默默做事,不曾斜眼偷瞄她,稍稍移开目光看向泪流不止的罚四,“人若是村长带走的,没准找得回来。”
罚四难以置信的睁大眼,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真的吗?”
“村长定是把人送给岭南人了,我已派了人回戎州,孩子们是不是还活着,过不久就知道了。”
罚四听愣了,好一会儿发出惊喜的尖叫,随后扔了鞋朝外面跑,“那我要把那些人叫回来,荆州和岭南沆瀣一气,他们去西陵县会死的。”
其他搬麻袋的村民挤过来,“小娘子,真的能我家二娘找回来吗?”
“她们还活着的话应该能,死了就没办法了。”梨花看她们又喜又悲,说道,“戎州已经没什么百姓供岭南人取乐了,所以他们不敢向去年那样见人就杀。”
“小娘子...”妇人听懂了,嘴里溢出两句呜咽,颤着唇道,“我家二娘五岁,走的时候穿了件黑灰色的衣服,头发用灰色的麻布在头顶裹了两个圆髻...”
她一说,其他人争先恐后的说起自家孩子的衣着长相。
深色服饰,个子小且瘦。
莫名的,梨花想到了去年山里发现的尸体坑,岭南人抓了孩子圈在山里,杀了他们后残忍的丢到坑里,他们往坑里拉屎撒尿…
人死了,他们也不放过。
梨花哑然的点点头,“有消息我会和你们说的。”
这么来看,还得给赵广昌熬点草药续着他的命才行。
许是罚四把消息传开,慢慢的,赶来的村民增多,梨花站起,给他们安排事情做。
“屋里的铁具武器通通搬空,村里的箩筐背篓竹炭装上车,两个人推一辆车去牛家村,其余的人拿着刀去田里割稻谷。”
村民们默契的分成两拨。
妇人们装货推车,汉子去田间帮忙。
中途,梨花让益州兵清点下人数。
栗子林瞧着大,不知能否安置下这么多人,如若不能,还得找其他地。
没多久,益州兵回来回话,“推车的共三百五十四人,田里约有八百九十人,跑出去的约四五百人,还有些人待在屋里没出来...”
“有多少推车?”她记得后院的推车没有一百多辆。
“差不多一百八十多辆,在管事家里搜出来的,有几个妇人说体力好,坚持一个人推一辆车。”
她们想多做点事,求梨花救她们的孩子。
梨花把挂满鞋的树枝绑在推车上,又问,“找村民问问平时给管事通风报信的戎州人是谁...”
牛家村提拔了戎州人做管事,这个村肯定也是如此,走之前,得把那人揪出来处置了。
“那人已经死了。”益州兵回答,“赶来的里正被杀后,就有村民在村里找人,说那人为了讨好管事,逼迫他的妻子侍奉那些管事...”
那人被剁得稀碎,他看了差点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如何确定那人是管事?”
益州兵回答不上来了,部分村民跑出去后,剩下的村民在村里乱杀,杀了好几十人,墙壁,路上,全是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