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顾律弛不是自持沉稳能忍吗?
怎么,自己这块粘人的狗皮膏药准备离开,反倒是舍不得了?
纪辛眸光暗了暗,嘲笑不切实际的揣测。
但他更好奇顾律弛接下来究竟会怎么做:
这么凶……是想要趁机赶人?
还是说,离婚?
总不能吃了他吧?
垂眼沉思之际,青年并没有注意到男人身后贴满利亚格纹壁纸的墙面上细长繁多的黑影正在狂躁难耐地扭动着,仿佛随时都会化作有形的实物腾空而起,冷不丁朝他所在的方向抽去。
暴雨鸣奏出低沉的乐章,就在黑影逐渐显现出本体的瞬间——一道清脆悦耳的电话铃声响起。
顾律弛僵硬地扭动下脖颈,之前还在躁动的满墙黑影像倒放的镜头一样眨眼间缩回到男人高大的背影里。
不久之后,吴初梅女士尖噪的声音再次响起:
“辛辛,妈妈知道你不爱听,但是该说的话还得说。”
“你再是爱顾律弛爱得死去活来,新闻早就拍棺定论这个人死得不能更死了,妈妈不相信你真的要把自己关在那儿守一辈子活寡。”
“儿子,你在听吗?别再说什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气话,就凭咱这张脸现在改嫁也完全来得及——”
不等她继续,电话被挂断。
“......”
一时间,屋内陷入沉寂。
电话里那个声音尖细的女性人类一连输出太多内容,顾律弛低头看向收回的右手,看似陷入了某种沉思。
如果纪辛再仔细一点,就不难发现男人右手的指尖如同触电一般蜷缩了一下。顾律弛看似毫无波澜的表面下,心脏却以某种发疯的速度在他胸腔激烈地狂嚣。他的视线不听使唤地凝滞在掌心,仿佛手心里的余温因为青年嘴唇和皮肤触碰而有了实质的形态。
真正要命的是纪辛那点轻轻浅浅的吐息,如同羽毛般搔过顾律弛手掌上的每一寸神经,又仿若被顾律弛多看一眼都会变得更加灼热。让他忍不住想要直接把手掌抵到嘴边,将那种甜腻到让人不自觉痉挛的香气舔舐殆尽。
这个奇怪念头闪过脑海的刹那,顾律弛胸腔中靠近肋骨的地方似乎有东西蠢蠢欲动,马上就要挣脱什么似的“嗖”地一下子破土而出。
僵持的氛围最后被纪辛打破。
青年眨了眨眼,快速侧过脸庞装作不敢看对方,他像是害怕似的,轻轻咬了下嘴唇,怯生生道:“我妈她就这样,喜欢胡说八道,你别听她瞎讲。”
顾律弛终于从思绪中回神,收回目光之后皱着眉头一字一顿得出结论:“所以?”
眼前怯懦的人类似乎被他的询问吓到了一样,抿起的唇再次松开时,连暄红的唇瓣都印上了齿痕。他看似非常恐惧面前这个男人,又仿若因为心中疯狂涌现出的恋慕而萌生出些许勇气,那双抬起的眼眸也因为此刻的情绪而显得异常明亮:“律弛……我是你的妻子,你知道的……我不可能不爱你,我更可能......离开你。”
顾律弛微微蹙起眉,有些危险的眯起形状狭长的眼眸,黑沉沉的目光紧紧地锁在对面正低着头、苍白孱弱的人类身上。
这句话就像是某个信号,提醒着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就在他接受当下这副人类躯壳的时候,‘顾律弛’脑海中涌现的全都是面前这个残缺人类的各种影像,仿佛一块干涸的海绵突然被扔进一大片记忆的汪洋。
妻子……
顾律弛仔细地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字眼,仿佛要将这个名词连同面前的青年一起嚼碎。
眼前是属于他的妻子......属于他的人类......
雨夜奔袭,从进门的一刻,自己就不由自主地被对方眷恋的眼神所挟持。
连空气中弥散的专属于纪辛的气味......都让他留恋。
就在刚才,他甚至就快要忍不住舔舐对方残留在自己掌心的吐息。
只是,上述种种,顾律弛并不想承认。
他不想承认自己渴望触碰眼前这种和蝼蚁一样卑微,却远比蝼蚁心思复杂、变幻无常的生物,偏偏每一次靠近又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心神才能抽出一线神智来保持清醒。
对此,顾律弛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就算作为人类,纪辛也太过普通。他甚至还是个残次品——空有一副完整的下肢却完全没有行走能力。如果不是这副身体对纪辛残存的执念,就算把纪辛扔进茫茫人海,自己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即便这个名义上的妻子没有说谎,仅凭这么脆弱卑贱的生命,当得起牵制自己的本能,配得上信手拈来向自己诉说爱意,谈得上成为自己这副身体的伴侣吗?
顾律弛那双兽类一样锐利野性的眼睛暗得可怕,深不见底——那是一种近似于睥睨的目光,像是随时都能行使对面前的人类的生杀大权。
得不到更多回应,纪辛一抬头就对上顾律弛晦涩不明的神情,不禁头皮发麻,立刻意识到自己不知道又怎么触碰到男人的雷区。
那种该死的,仿佛整个肺部都被人紧紧攥住的窒息感又来了!
讲真,纪辛很想扯过对方的领口问清楚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但一想到人设的破灭和任务进度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试图换个话题以分散对方的注意力。
“夜深了。”
顾律弛缓缓看过来,不慎熟练地挑起一边眉头,不知道意在表达费解还是不满。
纪辛很快进入状态,脸颊上迅速染上一道红晕,颔首腼腆道:“咱们是不是......该睡觉了。”
几乎就在青年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顾律弛红光乍现的眼眸中满是汹涌的狰狞,与之激烈交织的还有某种疯狂渴望即将被满足的迫不及待——他的人类正在发出某种盛情的邀请。
纪辛在主动试好和靠近.......
一想到人类睡觉时会习惯性卸下所有防备,甚至毫无保留地暴露出他们脆弱的脖颈和柔软的腹部,男人的瞳孔迅速紧缩了一下,喉结滚动,舌下腺体分泌出大量唾液将整个口腔浸润得乱七八糟。
顾律弛觉察到自己此前所有的隐忍和伪装竟然因为纪辛的一句话被撕裂出一道巨大的口子;然而,与此同时又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和紊乱仿佛在男人身体里点燃了一团熊熊火焰。这团火焰奔腾不息,叫嚣着要让他与本能的渴望所对抗——区区人类,他不配!
就在顾律弛呼吸变得越来越灼热之际,纪辛仍以怔怔的眼神望着他,不知死活地重复提议。
顾律弛吞了吞口水,如同电影慢放般一帧帧转过头来,紧收的下颌像是个缄默的点头。
纪辛却像是得到了丈夫的肯定,欣喜至极地弯起眼眸,仿佛没有看见身后僵立在原地的男人,操作轮椅来到电梯前,耐心等待对方跟上来。
顾律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拖动双腿迈进电梯里的,他迅速对人类记忆进行检索,在电梯铃响起停在二楼的一瞬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只因为青年红晕还没有散尽的脸上仍然跃跃欲试的期待眼神——而这种眼神正好与这副身体记忆里的各种含情脉脉的凝视片段重合。
鬼使神差般,顾律弛拒绝了猎物的邀请:“你不要忘了我们的婚姻关系从来都是你单方面的一厢情愿。”
他说着,向斜后方侧过身,将两人距离再拉开一个身位。
男人目光尽头的方向是位于走廊最尽头的主卧,卧室门上还没有来得及撕下的大红囍字一下一下刺激着他视网膜上遍布的神经元。
纪辛被他这个后退一步的举动彻底逗乐了。
他寻思了一下,再次怀着某种阴暗的心思逗弄:“我知道,有很多人都觉得我是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才嫁进顾家,我也知道你心里装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我。”
纪辛仰起头,故意忽略掉男人错综复杂的神色,双手捂住胸口作捧心状:“但不管从前还是现在,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能够以妻子的身份陪在你身边,我已经很满足了。”
他小巧的喉结滑动了两下,唯恐对方不信:“真的!”
纪辛白皙姣好的面庞携着水淋淋的眼神,三分自责七分期待地仰着,双唇来不及合上,类似某种祈祷被人爱怜的小动物一般看过来,从感官上给人带来一种极大的被崇拜的满足感。
就在这一刻,顾律弛居然生出一股厌恶。
青年炽烈的视线仿佛透过自己的身体在看向另一个灵魂,在这短暂的视线交错之际,顾律弛又觉胸口处被一只大手攥住,奇异的闷痛像水波一样阵阵传来。
不想看到他!
但身后的黑影事与愿违地狂躁起来,每一次张牙舞爪的扭动都在近乎沉醉地回应青年的邀请:
答应他!
答应他!
答应他!
无声的叫嚣反反复复:
去得到他吧……管他看到的谁!你不是想要他吗?
去啊……去得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