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在岭南窝了十年无人问津,突然范阳老家来人,让他关照关照,买几亩薄田。
  老家本家子孙枝繁叶茂,田产不够养,岭南田产便宜,置办些补贴家族。
  卢照时拿着书信,默默无语。
  自己出自卢家,也是靠家族力量走上仕途,运气不好分到岭南,一直出不了政绩,没能迅速成长为家族的中坚力量。
  从家族给予厚望到逐渐失望,再到不闻不问、自生自灭。
  自己都快忘了背后还有一个强大的家族,这会儿冒出来说要买几亩薄田。
  真要几亩薄田,卢照时不介意帮个忙。
  可那是范阳卢家,口中的几亩薄田是啥?卢照时再傻也明白,是那能产两季稻的肥田!那是百姓垦荒多年,慢慢养熟的地!
  世家大族随随便便一出手就是几百上千亩起步。
  梧州这穷地方,还指着两季稻翻身呢,就有人迫不及待来抄底。
  少年时读书因资质好,被家族选中,重点培养,享受家族的各种资源,只觉得荣光、理所当然。
  在地方这些年,特别是这又穷又破的岭南。
  卢照时的勃勃雄心被现实击败,深刻体会到民生艰难,中下层官吏的不易。
  努力多年,无力改变现状,被家族放弃,只得随波逐流、摆烂。
  没想到梧县冒出江东犁、冒出腐土肥田法、各种利用自然资源制作吃食等,积极改变现状,成效显著。
  给他打了一针鸡血,积极主动推进。
  看着自己治下百姓生活得到改善,他有成就感,激发了沉睡的雄心壮志。
  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可家族却让他利用权势为家族收拢土地。
  站在地方官吏的角度,他愤怒家族的卑鄙无耻。
  站在家族的角度,他是得利者,曾经享受过的那些资源就是这么来的,现在该他回报家族,为家族谋取利益。
  “怎么,贤侄为难?”年龄与卢照时相仿的中年人诘问,语气轻蔑。
  当年俩人同上族学,都是边远旁支庶出,家境贫寒,依附家族施舍得以生存。
  卢照时天资聪慧被家族选中,倾力培养,一家人的日子好转。
  而这位族叔落选,不得不辍学,给人当学徒谋生。
  多年不见,却不想族叔在家族中已混到管事,想来有些手段。
  “族叔来得突然,侄儿一时没想好如何处置。”卢照时打着哈哈。
  一个白身,也敢在五品刺史面前摆谱,要不是受家族之命前来!卢照时早就将人打了出去。
  “贤侄,我也不跟你绕弯子,此行保底这个数!”族叔伸出三根手指。
  “三千亩?”卢照时有些心动,不伤根基的情况下,拼拼凑凑也许能凑出来。
  好歹对家族有个交待,不让族人戳脊梁骨骂自己白眼狼。
  “哈哈哈!”族叔大笑,“贤侄,你不会是初入官场的愣头青吧?三千?也好意思说出口!打发叫花子呢!”
  “三万?”卢照时惊了,“不行!梧州没那么多!你们去别地儿想办法吧!”
  卢照时断然拒绝,三万亩肥田,那是多少粮食!收了百姓吃什么?官府从哪里收租米税粮?
  “呵呵!贤侄,当年卢家怎么扶持、供养你忘了?如今翅膀硬了,就跟卢家割裂?”族叔嘲讽。
  “当年是如何匍匐在族长脚下发誓的?那些誓言忘了?”
  “身为卢家人,侄儿不敢忘记家族的资助和培养!只是,梧州真拿不出!
  族叔一路走来,也看到梧州是个什么样儿,不然侄儿也不至于十年挪不了窝。”
  卢照时对族叔的颐指气使很是反感,回怼的话软中带硬。
  有商有量,兴许还能想办法运作运作,可这位族叔居高临下,像训斥龟孙的傲慢态度,激怒卢照时,拒不配合。
  当年的淘汰者,做了管事又如何?一个白身,离了家族这棵大树,啥也不是!
  “哼!贤侄好大的官威!我卢家高攀不起!”族叔气的拂袖而去,俩人不欢而散。
  卢照时暗中关注,这帮人并没有放弃,而是四处打听,最后奔梧县去。
  他纠结,想要装作什么都不知晓,任由族人行事,反正正常买卖,谁也说不出个啥。
  可不想这一关注才发现,不止卢家,其他几家都有人过来,都去了梧县。
  一个破小的梧县,已是暗潮涌动。
  可怜胡三思,刚提拔为县令,还呵呵傻乐,丝毫不知头上悬着一把刀。
  卢照时无力阻止,身为五姓七望之一的族人,他没有立场阻止,只能任由事态发展。
  可为何心中会有不甘和羞愧?
  无心过年,躲在书房看书静静心,树欲静而风不止,他的心静不来。
  容忍不了别人在自己治下为所欲为,梧州十年,再不喜欢,也对这里的一草一木有了感情。
  这么多年,百姓多苦,多难,他都有看到。
  自己也曾家境贫寒,只不过运气好,托生在世家,有幸选中作为人才培养,才过上好日子。
  不然,他也跟这些穷人一样,每日不知三餐在哪里,然后在某个寒冬冻死街头。
  “大人!”门外有人喊。
  “何事?”卢照时语气不佳。
  “府外有位叫胡不问的学子求见,说是梧县县令胡三思之子。”仆从小心回禀,生怕被大人喝骂。
  “胡什么?”卢照时以为耳朵听岔了,胡县令的儿子不是叫胡不疑吗?
  “胡不问,说是胡县令长子。”仆从忙解释。
  “他来所为何事?”卢照时狐疑。
  难不成卢家在梧县惹出大麻烦,胡三思不好决断?
  “不知,那郎君模样狼狈,说是有急事求见!”仆从又挤出一点儿。
  要不是收了胡大郎的厚礼,他才不会冒着被大人责罚的风险来传话。
  “模样狼狈?”卢照时唬一跳,这是把县衙给端了?“快快有请!”
  “大人!快救救苏先生!”胡大郎一见卢照时,扑通跪下。
  第203章 拿钱不办事
  “快起来!”卢照时扶起胡大郎,“苏先生出了何事?”
  “苏先生被桐县衙役给抓了!”胡大郎脸上有淤青,身上有脚印,被人狠狠揍过。
  “苏先生怎被桐县抓走?”卢照时懵的。
  “我阿耶让我护送苏先生来见您,所为何事并不清楚,只让我平安护送苏先生。”胡大郎紧紧抓住卢照时的官袍。
  “求大人快救救苏先生,那帮衙役动起手来没轻没重。”
  “苏先生见我?”卢照时没动,心中隐隐有猜测,只怕世家意图被识破。
  苏步成来自长安,世家吞并土地见多了,对此很敏感,大概是找自己商议对策。
  “是!”胡大郎着急万分。
  从梧县到州府,途经桐县,进入桐县界还好,衙役虽质疑,塞些钱后放行了。
  与梧县紧挨着,两边衙役时常打交道,彼此卖个情面,给点儿钱你好我好大家好。
  出桐县时,那帮衙役跟梧县没交情,穷凶极恶,变着法儿的敲诈勒索过往路人。
  苏步成拿的是梧县县令的手令,不是桐县的,一个流犯,居然跑出界,嘿嘿,肥羊一只!
  那帮衙役高兴坏了,正愁过年没钱捞,大肥羊就送上门了!
  除了从犯人身上榨取丰厚的钱财,还能得到官府嘉奖,巴心不得多来几只大肥羊!
  压根不给辩解的机会,捕头一挥手,衙役们一拥而上将苏步成牢牢控制。
  胡大郎上前劝阻,被踹到地上一通拳打脚踢,差点儿被当成同伙抓走。
  忌惮胡大郎的州府官学学子身份,才没抓,而不是梧县县令之子!
  胡大郎留下阿财打点衙役,不让苏步成吃大亏,自己赶到州府找卢照时。
  桐县皂吏根本不把他父亲放眼里,他跑回梧县搬来父亲也没用,不如直接去州府搬刺史大人。
  胡大郎脑子转得快,来到刺史府,扯下身上玉佩塞给门房,自报家门请求行个方便。
  门房见玉佩贵重,知道少年来头不小,思虑后才去通禀。
  “走!”卢照时脑子一热,拉着胡大郎出门。
  对于苏步成,卢照时惺惺相惜,从苏步成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引为同道中人。
  更多的是苏步成有不屈不挠、积极向上、乐观豁达的精神,这是卢照时不具备的。
  不顾流犯身份也要跑来见自己,心中装的是朝廷、是百姓,以微薄的力量与世家抗争。
  自己别的做不了,保他性命无虞还是可以的。
  马车匆匆驶出刺史府,与迎面驶来的马车差点儿撞上。
  “吁…”两边车把式都是老手,勒住马头堪堪刹住。
  卢照时、胡大郎摔倒在车厢里。
  “怎么回事儿?”卢照时爬起来,问车夫。
  “回、回大人,是录事参军王大人。”车夫看见王延年扶了扶官帽,从对面马车跳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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