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睡不着,一大早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清音拿起日记本开始写日记。
  2005年4月16,宁海市,晴转多云,
  时间真快,已经是四月中旬,相比较春天,我其实更加喜欢宁海市的冬天,春天一来,妈妈和妹妹都表现地比任何时间都更加躁动,也许这就叫“发春”吧,嘿嘿这句话千万不能让别人听到,要不像我这样的“淑女”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我妈和街道上的马叔叔好了一段时间了,又要去老家离婚去了,马叔叔人挺好的,但我不知道以后会不会一直对她好,希望她不是空虚去谈恋爱的,我理解妈妈开店很辛苦,我希望她能真正找一个让她更好的男人,而不是仅仅是一个好男人。
  在我的印象里,爸爸是一个很帅的人,学历很高,外人看来,也是那么的温文尔雅,可是还是伤害妈妈特别深,所以一个正直善良偶尔又可爱的人,其实才是最难得的,希望妈妈找到这样一个人。
  我也慢慢明白这个道理了,就像是课外习题集那么多,也都还不错,但是选择真正能提升自己的,还是得好好选选的。
  青蓝每天就像得了多动症,在学校里参加运动会,膝盖磕破了,每天咋呼呼喊疼,让人头疼,今早上又闹大姨妈,也不知道害羞。看新闻说昨天半夜地震了,5级,可是我什么都没感觉到,只桌上的杯子摔碎在了地上,可不可以生活中不喜欢的事情,让他们发生在睡觉的时候,静悄悄来,静悄悄走。
  她们相差两岁,可是性情却大不一样,白清音性格冷清,就像是一株这座城市常见的白玉兰,清雅,美丽,带着一贯的疏离与冷静,白青蓝性格活泼。
  妈妈之前喜欢叫她三妹,叫白青蓝四妹。宁海风俗喜欢把女儿叫妹妹,把儿子叫弟弟,清音并没有其他兄弟姊妹,她经常诧异妈妈为什么叫她三妹,四妹。
  白清音曾经问过妈妈,妈妈笑着说,因为喜欢这么叫,朗朗上口,“大妹二妹”没有“三妹四妹”叫起来顺口。
  她曾经听到妈妈和隔壁梁柳溪阿姨聊天,才知道,原来妈妈是生了青蓝后流产过两个孩子,都是成了形的胎儿,那之后她就上环了。她们在她的心里还有深深的地位,“死者为大”,所以才把她们叫三妹,四妹,在心里给他们留着位置。
  关于妈妈的秘密,“三妹、四妹”只是冰山一脚,清音常常坐在二楼写作业,妈妈喜欢在骑楼下面的过道和阿姨们聊天,她慢慢拼接出了关于妈妈过去的事情。
  以及她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去离婚的故事,十几岁的时候,对成年人的感情,她得慢慢去理解。这如同死记硬背的知识点当时理解得不透。“青春的时候,并不是完全的开心,心里总是有一些事情。”
  第四章 “孤味”妈妈与风凌街“鸡娃”
  清音家在风凌街的中央,楼下是妈妈开的面线糊店,这是在宁海非常受欢迎的小吃。而且整个店里只卖这一种食物,倒也生意兴隆,卖出了名堂,逐渐在风凌街渐渐站住了脚。
  刚开店的时候,街坊邻居看着白采桢一母拖二女不容易,曾经建议白采桢多卖几种花样,沙茶面、花生汤,牛肉丸,蚵仔煎,顾客的选择多了,生意会更好,可是白采桢并不这样认为,她认为,开小店最重要的是要做好一样东西,让食客念念不忘,又不是大酒店,她的人生讲究“孤味”,烈火烹油,一腔热血,一心一意。
  十七岁的清音记得,妈妈总是在三四点就起床准备店里一天的食材,最早员工少的时候,她起早贪黑是最辛苦的那位。
  但是哪怕忙了一天,她也是精力充沛,还要边监督清音学习,两不误。
  后来白清音在北京也有了孩子,她经常觉得妈妈很有当海淀妈妈的潜质。她不知道自己之前算不算“鸡娃”,也许算不上“鸡娃”,但是在她每天放学上楼开始,她妈能在收帐的间隙,以店里的营业额的递增的具体数量来准确界定她是不是该完成数学作业了,该完成语文作业了,该完成英语作业了。
  每天白清音刚到家,看到母亲在店里忙,赶紧上楼,连手也顾不上洗,就赶紧摊开书本,开始做作业。她最害怕母亲那句“清音,数学该做完了吧!”后面再咕哝上一句“今天店里卖到500块了,数学作业也该做完了,向北京进军啊!”
  清音早早就有了白发,几根,十几根,可能也算不上少白头,她觉得是每天在母亲高压的管教下长出的白发。青春期的哪个女孩子不爱美,就这样心里渐生了烦恼与自卑感。
  楼上就是母女住的地方,两个卧室,客厅不大,皆一面朝向风凌街,另一面朝向一个通往大海的避风港,天蓝色的木质百叶窗,窗户上面是兰花样枝叶的雕塑,这是存留了几十年的骑楼的特色的窗户。
  窗户里面,薄薄的白纱里米白色的窗帘上是素雅的小花,远远海的映照让整个房间有一种透明的蓝,春末连日的阴雨让这座城市沉浸在温柔的情绪里。
  蓝色的孔雀鱼在鱼缸里轻轻地摆动着蓝莹莹的像裙摆一样的尾巴,又像一颗晶莹剔透的蓝宝石。这是她今天刚从楼顶天台上拿下来的,她在天台上搭了个像大纸盒子一样的小房子,把鱼放在里面。
  她怕妈妈不让她养鱼,只有妈妈不在的时候把鱼缸抱下房间来。
  微风吹动了桌子上的日记本。
  2005年4月17日,宁海市,小雨转阴。
  今天天气有点阴,放学回来的时候,经过那条经常走的街道,突然发现好美,街角茂盛的榕树,下沉街道里墙壁涂成白色的卖衣服的小店,有说话声与锅碗瓢盆声的人家。只有在这个时候,我像蜗牛一样柔软的触角才会伸出来,去感知去体会。
  昨天买了一袋染发膏,趁妈妈不在的时候染一下。我数了一下,头上一共有三十二根白发,网上说经常染发对身体不好,可是我也要染。在我最美好的青春时光里,我要让自己以最美的灵魂来与这春天与万物融为一体。
  当你选定一条路,另一条路的风景便与你无关。即使染发可能会让我生病早逝,我也无怨无悔。
  咳咳,死亡话题打住。
  春寒料峭,夜晚的时候,白清音一整个晚上双脚也不暖和,她静悄悄地从床上下来,力图不要吵醒同房间的青蓝,从卫生间接了一盆热水,坐在窗户边泡脚,热水让她冰凉地身体像触电一样点燃,她透过窗户,隔着远处港湾里的建筑,能看到窄窄的一道海蓝。
  深蓝的海,一点点的,她竖着耳朵,努力想要听到一点海浪的声音。
  那海浪的声音又或许是鱼在鱼缸里游动的声音,像是茫茫的宇宙撕开了一个小口,床上熟睡的青蓝在黑暗中说了一句含混不清的梦话,就像是咬噬静寂边缘留下的一串模糊的牙印。
  她感受到了深深的孤独,十八岁的时候,就像三十岁感受到的那样, 她妈妈对她的爱,又或者是对她的控制欲,让她疲惫。深夜,万物寂静,热水让她身体有了点暖意,她终于沉沉睡过去了。
  第二天是个周末,白清音坐在窗前的书桌温习功课,没有妈妈在家,学习稍微能放松一些。
  从她的窗户望出去,风凌街上慢慢热闹起来,街角处有人在卖小鱼小虾等海货,直接铺了一层塑料薄膜放在上面,散发出腥咸的味道,梁柳溪阿姨的花店已经开起来了,她正在门口剪花枝打包花束,斜对面是马爸爸开的“茗浪茶业”,也开始了一天的热闹,马国栋正在打包发茶叶的快递,夏天已经快来临,春天的花开得灿烂。
  风凌街又在一天苏醒起来,它不繁华地让人心燥,也不冷清地无人问津,它的人间烟火气息刚刚好。当前一天晚上每家每户商店打烊关门的时候,风凌街就像是一个疲惫的女人,把自己的一身骨头像打麻将洗牌一样推倒散落,然后第二天一早重新码好所有的骨头,凑成一副天“胡”迎接城市的苏醒。
  骑楼楼下有人喝闲茶,茶香缓缓飘上来,她听出来是在讲妈妈的事情,她侧耳认真地听着。
  “采桢这次又回去离婚了?”
  “不知道能不能离得了?”
  “她老公‘那方面’不行了,反正也无所谓了,肯定是吊着她,看着她又想找人结婚了,就一直不同意离婚。”
  “你说,在爱情里,只有一个人做得绝,另一个人才能看得透,你看采桢那风风火火一意孤行、得理不饶人的样子,烈火烹油得烧了自己。”
  “夫妻间哪有什么爱情,不过是博弈。”
  清音听到这里,不知道该同情谁,干脆一起讨厌。她对爸爸的爱很复杂,小时候爸爸很爱他,但是来宁海之后爸爸也没有来看她,她妈妈那一年刚三十多岁,正是一个女人褪去了所有的情欲与幻想,一心一意要成就自己的时候,。
  她就像是一棵参天大树,吸光了边上树木的养分,让它们萎靡不振。她也在等待,妈妈这次能不能离婚成功,她正坐在窗户前从书本里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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