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聪聪说:“这么冷的天,她在外面要被冻死了,咱们还是先把她抱回家吧。”
  悦悦怯生生地说:“我不敢。”看了看飞飞,飞飞也摇头。聪聪鄙夷地说:“两个胆小鬼。”说着解开大衣扣子,把婴儿连着小被子裹进怀里。
  “走吧。”聪聪一声令下,三人赶忙往家里跑去。
  听见急促的敲门声,秀琴暗骂了一句“这小兔崽子”,她腿脚不方便,开门慢了些,刚打开门,聪聪猛地扑进来,差点儿把秀琴撞倒。秀琴扶着沙发,在聪聪背上重重凿了两拳,刚准备开口骂他冒失,突然听到聪聪说:“妈,我捡了个孩子。”
  秀琴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半天没反应过来,直到聪聪双手把一个婴儿捧到她面前。秀琴接过婴儿,见她皮肤冻得青紫,连忙抱到床上,用一个小褥子包了起来。
  秀琴问:“这是怎么回事?别人过年捡红包,你们捡了个孩子?”
  悦悦拿出婴儿身上的字条递给秀琴,说:“孙姨,是个弃婴。”
  秀琴看了看字条,得知孩子的生日也是她被遗弃的日子,心里一阵唏嘘。她看了看孩子,四肢健全、外表看来大致良好,她也是当妈的人,不知这孩子的父母遇上了多大的难处,居然舍得遗弃婴儿,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
  秀琴叹气道:“真是作孽啊,这好歹是一条命,什么父母能这么狠心?这大过年的,天寒地冻,只能先养几天再送去福利院吧。你们三个再跑一趟,去买个奶瓶,买包奶粉。”
  过完年,秀琴送婴儿去福利院,走到半路又犹豫了。秀琴说:“唉,让一个孩子在福利院里长大,还是太可怜。”
  聪聪问:“妈?咱们能不能把她留下?我也想要个妹妹。”
  秀琴气道:“她是个人,可不是小猫小狗,抚养一个小孩要花多少心血,你知道吗?”
  聪聪不语,小声说:“她还这么小,太可怜了。”
  秀琴没好气地说:“刚把你这个麻烦送走,没想到你又给我找来一个。”
  聪聪憨憨地挠挠头,秀琴瞪了他一眼说:“走,回家。”
  聪聪惊喜地问:“妈,不送她去福利院了?”
  秀琴头疼地说:“上辈子真是欠了你这个兔崽子的,以后你的房间就给妹妹住吧。”
  不久后,秀琴给孩子上了户口,因为是除夕生的,所以起名叫陈夕。在聪聪回队里训练的那天,秀琴对聪聪说:“既然是你想留下这个妹妹,你以后就要对她好,有个当哥哥的样子。”聪聪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除夕,心竹要值班,没有回家过年,这也是她第一次不在家过年。南英打电话嘱咐她:“就算要值班,除夕晚上也要吃饺子”。心竹说:“妈,知道了,你都唠叨好几遍了。”末了,南英又说:“你姐也还在车上,今年过年,你俩都不在家。”
  第二天一早,心竹下了班走到公交车站。新疆冬天天亮的晚,8点多了天还不是大亮,昏暗中透着浓稠的白雾。晚上刚下过雪,树上、地上、公交站的座椅上都覆盖着一层软蓬蓬的白雪。心竹站着等车,一张嘴,呵出一团白气,她身旁的公车站牌上写着“八楼站”。
  多年后,一个叫作“刀郎”的歌手写出了一首家喻户晓的歌:“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晚一些,停在八楼的2路汽车,带走了最后一片飘落的黄叶。”
  后来总有人问,为什么汽车会停在“八楼”呢?悦悦不知解释了多少遍“八楼是乌鲁木齐的一个地名,2路汽车经过八楼这一站。”
  心竹这时就在八楼站,等着2路汽车,一个人走进公车站,在心竹身边站定。心竹没有在意,探出身子张望远来的2路汽车,身边的人突然叫了一声“陆姐”。
  心竹心里一惊,这声音既熟悉又陌生,她转头看,只见一个带着黑帽子、穿着黑大衣的年轻人正看着自己。
  心竹不可置信地说:“小周,怎么是你?”
  周家树看着心竹,他的眼镜上蒙着一层薄雾,心竹的身影在他眼中朦胧而绰约,像晨曦中的一帧旧电影。
  2路汽车到了,心竹侧头看了看,没有上车。两人静默了一会儿,等车开走,周家树问:“陆姐,最近还好吗?”一团雾气在他脸前腾起,像被冻僵的对话框。
  心竹说:“还好啊,老样子,你怎么样?大过年的,你怎么会在乌鲁木齐?”
  周家树抿着嘴,薄薄的嘴唇透露出一丝倔强,他平静地说:“陆姐,你走后我考了乌鲁木齐卫健委,准备了一年多,年底前考上了。我知道你工作的医院就在八楼附近,我每天都来这儿等车,看能不能等到你,今天终于等到了。”
  这些话说得平淡无波,心竹心里却是波涛翻滚。快两年了,周家树到底还是直愣愣地闯到了她面前,让她来不及躲闪,无法再顾左右而言他。
  心竹低声说:“哦,你也来乌鲁木齐工作了。”
  周家树点点头,说:“陆姐,我这个人长了颗榆木脑袋,认准的事不会转弯,我当初说想跟你谈恋爱,是认真的,现在还是,我想再问你一次,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心竹看着周家树的眼睛,他现在已经有25岁了,跟两年前青涩的模样比起来,多了些沉稳坚定。
  又一辆2路车开来,心竹突然抓起周家树的手说:“上车。”周家树一愣,心竹看着他说:“已经错过一辆,不能再错过了。”
  两人并肩坐在公车上,心竹侧过头对周家树说:“愿意,虽然不知道结果如何,但我愿意试试。”
  周家树惊喜地看着心竹,晨雾散去,升起的阳光透过车窗照在心竹脸上,一瞬间亮了起来。
  心竹和周家树正式开始了恋爱,在乌鲁木齐,他们没有共同的熟人,更没有关于过去的流言蜚语。真正相处起来心竹才觉得,年龄只是个数字,并不会在日常生活中处处提醒当事人,相反的,正是因为她比小周年长了几岁,生活中多了些宽容和理解,少了些琐碎的磕绊。
  带小周回家见南英前,心竹还有些忐忑,但没想到当她告诉南英自己比对方大七岁时,南英不以为意地说:“大几岁有什么不好的?老话说女大三抱金砖,你李婶儿就比李叔大4岁呢,你老家的舅妈,也比你舅大2岁,岁数不要紧,关键是人好就行。”
  心竹33岁那年,和小周结了婚。心竹婚礼上,成竹嘀嘀咕咕地说:“这个姐夫,比我还小呢。”小周来敬酒的时候,对成竹叫了声“成竹哥”。心兰在旁边笑说:“别问他叫哥,你是姐夫,他得叫你哥。”
  从此,小周叫成竹“成竹哥”,成竹叫小周“小周哥”,陆家的两个弟弟,却成了彼此的哥。
  第46章 下岗
  1998年这一年,留在悦悦记忆里的是两首歌,一首是刘欢唱的《好汉歌》,另一首也是刘欢唱的——《从头再来》。
  多少年来,铁路的工作一直被称为铁饭碗,铁路职工们原以为从入职的那一刻起,人生就已经被安稳固定,从没料到自己也会有失业的一天。如此平稳生活几十年,到了1997年末,“下岗”这个词开始突兀地出现在人们的生活里。
  电视机里开始播放下岗再就业的公益宣传片,《从头再来》就是其中的主题曲。“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这句歌词抚慰不了下岗工人的潦倒窘迫,反而成了更扎心的刺痛。
  1998年,下岗潮还是无法抵挡地来到了身边,时坚和心兰的单位都开始“减员增效”。时坚已经当上调度室主任,暂无下岗的风险,心兰纵然工作以来多次获得三八红旗手、劳动标兵,但眼看着被下岗群体越来越大,也依旧不能高枕无忧。
  这次跑车之前,领导找心兰谈了话,对她说:“小陆啊,你工作表现还是很优秀的,但现在各部门都要求减员增效,咱们先进工作者,更是要起到带头作用嘛,响应下岗号召,也是对单位工作的支持嘛。”
  心兰知道,单位里有几个关系户,领导不好处理,所以转而来做她的工作,但下岗是关系到一家生计的大事,可不是发扬高风亮节的时候,于是她带着愤懑不平的语气对领导说:“如果真需要有人下岗,就按考核标准来,没有人会自愿下岗。”
  领导一时语塞,心兰戴上大盖帽,转身走出办公室。
  火车出发后,心兰在车厢里巡视,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心兰姐!”
  心兰回头,看到一个年轻人正坐在窗边的小凳上向自己招手,仔细一看,是李婶家的小斌。
  心兰惊喜地问:“小斌!你这是去哪儿?”
  小斌说:“我去北京学习,没想到正好是心兰姐你的车,真巧。”
  心兰问:“你妈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小斌说:“挺好的,生活各方面都挺适应。”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心兰说:“我现在要值班,等我下班了再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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