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大约三十分钟后万荻声也回来了,提了一条鱼和一些蔬菜。
“郭姐给的?”纪浮坐在客厅凳子上。
“嗯。”万荻声换上拖鞋,说,“她说是超市鱼缸养不下了,这条刚死。”
纪浮扑哧笑出来:“刚死……”
“刚死。”万荻声也笑了。
万荻声拎去厨房,系围裙,抄菜刀。
那是条挺大的黑鱼,万荻声剐鱼鳞,拽内脏,手上功夫了得。片下来的鱼肉放在盘里备用,起锅烧油,煎两颗蛋,鱼头鱼骨鱼尾下锅煎熟,注入开水。“唰”一声油水炸开,不过开水足够多,很快就变成“咕噜咕噜”的炖煮。
鱼片用酸菜鱼料煮酸菜鱼,鱼骨炖了锅鱼汤。家里没有煮饭,万荻声抓了一把手擀面另插上小电锅,煮三四分钟,过凉水,直接丢进酸菜鱼里。
纪浮隔着一道布满油渍的玻璃看着他,眼都不眨。
“哇。”纪浮感叹,“我能拍照吗?我要发给邓宇。”
万荻声最后从冰箱拿两罐可乐出来,拉开环,有些不解但还是说:“发呗。”
冬天一天比一天冷,家里顶灯不算很亮,酸菜鱼面热腾腾的,和倒盐巷子里的每家每户一样,他们也在吃晚饭。
“早说包吃住是吃这种,五百一个月我也来了。”纪浮靠在围栏上。
“那个很脏,别靠了。”
“你说晚了,靠都靠了。”纪浮仰头看着星星。
万荻声抽烟一般在天台,冬季六楼天台冷风呼呼的,但人刚吃饱,不怎么怕冷。纪浮看着他点烟,忽然伸手:“给我一根。”
“你会抽?”万荻声愣了。
“会啊。”
纪浮接过烟,又说:“火。”
他把火机递给纪浮。
纪浮点烟不像他,他会低头,但纪浮只垂着眼,是火来找烟,不是烟去找火。说明平时他抽烟的场景里鲜少有风,可能是一些允许吸烟的私人室内,也可能是车上,或社交场所。
果然,前两下没点着,纪浮侧过头找了个背风的角度,一些没扎上的头发在风里乱飞,他用右手挡了挡风,点上了。
万荻声接回火机:“你一直都会抽吗?”
纪浮吐出一口:“嗯,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会的。”
“我二十八岁,哥。”万荻声有点无语。
“是吗?”纪浮偏过视线看着他,半笑不笑的,“我以为你十八呢,这么不懂事儿。”
“……”万荻声知道他在说出院的事儿,咬上烟继续抽,没说话。
“晚上药吃了吗?”纪浮问。
“吃过了。”
第11章
偏落在视线旁边的刘海和嘴里吐出的烟纠缠在一起。纪浮很久没抽烟了,以前抽得不多,都是少数的拒不掉的场面社交,不得不接过来点上,每天高度紧绷,拆解着别人的话,漫不经心地读出别人的肢体语言又不能让别人意识到自己在被打量。那时候活得精彩又疲惫,纪浮并不否认,狩猎式的丛林生活危机四伏,但在胜利的一刻无比愉悦,一口气爽到天灵盖。代价是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一颗大脑时刻保持清醒和警惕,每天博弈着过日子,一旦行差踏错轻则元气大伤重则锒铛入狱。
纪浮又抽一口,烟剩一小半,他碾在墙上,问:“有垃圾桶吗?”
“簸箕。”万荻声指了下纪浮的另一边,“扔那里面。”
现在生活简单多了,他要做的事情就是满足万荻声的要求,从某个盒子里拿某个型号的东西,在哪里找他要的配件,以及把他的钱从自己的银行卡里取出来。
万荻声恰好又是那种诉求简明,用词精准的人,十分舒适。
倒盐巷子这一带位于城区和乡镇之间,每逢过年都不会很太平。纪浮还记得很小的时候,有年过年,赵三街附近出现一伙机车抢包的,他妈妈买的年货被抢了,还好里边都是炮仗,没有值钱的东西。
后来就不让放炮仗了。
“你进去,我在这等你。”万荻声把摩托停在人行道边缘,一颗捆着麻绳的树边。
atm机附近的人尤其谨慎,农历新年取钱给孩子发压岁钱的,恨不得将包捂在怀里,隔着一条马路都能看出来那包里绝对取了不少现金。
纪浮从卡里取出来五千三百块,是万荻声这个月的收入。万荻声站在atm门边看手机等着他。
显然,纪浮缺乏一些小城市取现金的经验,钱捏在手里,递给他:“你数数?”
“不用。”万荻声拿过来,侧了侧身,利用纪浮和atm门形成一个安全的角度,点了三千出来,剩下的揣进裤子口袋,进去存上。
数着日子要过年了,隆冬的街上顺着人行道支起来卖灯笼对联中国结的小摊子,这时候占道经营城管不会来驱赶,倒是铺面的店主在指责着,叫他们挪一挪,别挡着店的正门口。小摊贩一边推一推棚子一边笑着说四字真理:大过年的。
万荻声存好了钱从里边出来。纪浮一手拎一个头盔,把他那个递给他:“我饿了,还想吃昨天中午那个拌面。”
万荻声笑了:“他家不是本地人,今天未必开。过去看看吧。”
骑过去一看果然卷帘门关着,上面贴着手写的八个大字在风中扑扇着:回乡过年,初八开业。
“我们公司去年只放到初五。”纪浮说,“活该破产。”
万荻声低声提醒他:“你在我这里无休。”
纪浮笑了:“没事儿,我们这个店,破产是一种进步。”
万荻声跟着笑了。
法院划扣钱的短信第二天到了。有时候卡里一存上钱就被划过去,有时候等上一两天才划,万荻声看过一眼就收起手机,继续修郭姐家的锅炉。壁挂式的锅炉万荻声修起来不太熟练,他平时修电热水器比较多,排查了管道和燃气,他有点迷茫了。灶台是好的,能点着,但偏偏水龙头不出热水。
这个天没热水终归不方便,郭姐从客厅挑了几颗品相不错的砂糖橘拿来厨房,说:“小万,要不你先歇会儿,吃点橘子。”
万荻声摆了下手说不用,摘下一只手套打电话。他认得一个会修锅炉的师傅,打过去问问这报错代码是怎么回事儿。
“喂?”纪浮接起电话。
“老万手机打不通,他在店里吗?”邓宇问。
“不在,他去赵三街了。”纪浮说,“怎么了?”
“那你来!”邓宇说,“我微信给你发定位。”
“店怎么办?”纪浮问,“下午有人来取60个胶枪。”
“你把胶枪收一个箱子里,放粮油店,赶快过来。”邓宇那边很着急,“过来救救我!”
“……哦。”
纪浮打了个车过去,临到春节路上车多,晃悠了半小时才到。
这儿是个步行街,沿街的部分是便利店、私房烘焙、理发店,不妙的是它们每隔几家就贴着旺铺招租。二楼更是萧条,那电梯看起来并不靠谱于是纪浮选择走楼梯上去。随着生育率下降而向隔壁宠物店出售尿垫的母婴店店主热情地为他指路,说你手机上这个婚庆公司在三楼,从西侧那个楼梯上去,一转弯就能看见了,去吧。
“您好!”婚庆公司的前台笑着走上前来,“您好您好,是来咨询吗?您一个人吗?新娘呢?”
纪浮差点退出去:“我找人。”
“哦!邓先生的朋友?”
“对对。”
前台姑娘把纪浮领到里边,邓宇刚好从试衣间出来,瞧见纪浮过来了松了口气。邓宇有点不适应西装,不停调整着袖子和领带,说:“捆得慌。”
纪浮上下端详着他,指关节在嘴唇上贴着,半晌才问:“这是……要结婚?”
邓宇差点当场昏迷:“否则……我来婚庆公司上班?”
旁边前台姑娘笑出声来了:“邓先生是说叫个朋友过来帮忙看看,他挑不好西装。”
纪浮点头,又看看邓宇:“这套还行,你怎么这么别扭,穿着不舒服吗?”
“绑着我。”邓宇说。
“你快过来,我搞不定。”纪浮在卫生间里给万荻声打电话,“邓老板有非常明显的婚前焦虑,我给他挑了6套西装他每一套都有不同的问题。”
“我要先搞定这个锅炉。”万荻声说,“你家这房子的暖气管是怎么走的,我看不明白了,热水管跟暖气管是一条吗?”
“那房子我只住到7岁。”
“不成啊,大冷天的没热水怎么过,你在那儿待着吧。”
“但是他折磨我啊万老板!”
“叫他给你加工资。”万荻声说。
“可以吗?”
“可以。”
邓宇在试下一套,纪浮深深地呼吸,坐回椅子里。在那试衣间的门第数不清多少次被打开的下一秒,纪浮主动出击:“程倩呢?”
“被我气走了。”邓宇说,“嫌我事多,她挑完婚纱就回去上班了。”
果然。
纪浮很想崩溃地挠头,但他头发好好地扎在后脑勺,于是呼吸吐纳调整情绪:“就这套吧,邓老板,这套效果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