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邓宇抿抿嘴:“因为他背着债。”
  说这话的邓宇是下了很大决心,这事儿并不光彩,并且是万荻声的私事。不过他觉得纪浮是个靠谱的人,再者,邓宇有种很微妙的……或者说很玄妙的感觉是,他必须得做点什么来缓和这两人之间的气氛。
  非常玄妙,他说不上来原因,所以才跟程倩在那儿肘。
  而纪浮果然没有对背债这个问题有很大反应,他烦的根本不是债不债的。纪浮又喝一口水,喉结滚得很重:“背债怎么了,急就有用了?反正卡都冻上了慢慢还呗,他又不是赖掉了不还,人躺病床上了还不知道孰轻孰重?”
  “哇。”邓宇讶然,“虽然我才是老板但你真的有点唬住我了,你咋知道他卡被冻了?”
  “还有什么可能呢,又不是通缉犯,无非就民间借贷强制执行,要么犯事儿交罚款交不上。”纪浮摇摇头,很无奈,“算了算了,随便他好了。”
  “就是!”邓宇赶忙附和,“你随便他!他那么大个人了,有数的有数的,走走走我们回病房……你也得吃饭不是……”
  纪浮的目光很莫名其妙,拿着矿泉水:“是要回去的,我又不是不陪护了。”
  邓宇和程倩带了他们两个人份量的饭菜,两个人都有点儿吃不下,不过还是硬往嘴里塞,麻木地咀嚼吞咽。
  或许是这僵硬到肉眼可见的气氛实在是让程倩没法安心离开,在万荻声说“你们早点回去吧”之后,她扬扬手机说:“一会儿的,等外卖到了咱们再走。”
  “什么外卖?”邓宇问。
  程倩肘他:“我点的牛奶!”
  “那你肘我干什么?”
  总之这两口子在病房里又陪了一会儿,闲聊着街坊邻居的事儿,又说六合茶楼给抓了一回赌,抓的人里还有汽修店的伟龙。万荻声听见伟龙打牌被抓了,挺纳闷的:“汪哥没喊伟龙去干活吗?”
  “没有吧,谁知道,可能喊了他也没去吧,这大冷天的迎风骑摩托进城,也就你了。”邓宇剥橘子,又被程倩一肘。橘子差点儿没拿稳被肘地上,程倩顺势抢走他剥好的橘子,递给了纪浮。
  “你吃,你这手没法剥。”
  “谢谢。”纪浮掰了一半递给万荻声。
  邓宇看着空荡荡的双手,喃喃:“这不应该谢我吗这?”
  病房真是个调整作息的绝佳地方。
  昨晚上邓宇和程倩走了之后,他喝了牛奶洗漱完,几乎是躺下就睡着了。还是很硌,昨晚万荻声想把他盖的被子给纪浮垫着,因为病房里不冷,被纪浮拒绝了。
  早上病房准时拖地,护士来量体温,早餐车到门口喊号。
  纪浮这两天没怎么睡好,冒了点儿胡茬。
  万荻声坚持要出院,在医生办公室签单子的时候,纪浮沉默地在旁边叫了个出租车,回倒盐巷子。
  两人一直到坐进车后座才有了日出以后的第一次对话。由万荻声发起:“我……我一会儿到陈老板那去,你去吗?”
  “去。”纪浮说。
  这段对话结束了。
  片刻后,万荻声又说:“陈老板那边是ktv,准备过年开业。”
  “嗯。”纪浮说。
  万荻声黔驴技穷。
  瑁城市医院回倒盐巷子有15公里左右,总计约24分钟的车程中出租车司机有20分钟在激情辱骂其他司机、电动车司机、外卖骑手和行人,3分钟喝茶润嗓,1分钟跟纪浮和万荻声说请您系好安全带和下车请带好随身物品。
  所以整段车程里两人坐在后边就没再多说什么。
  他们一个轻微脑震荡一个右手无法使用,身残志坚的两位回到了倒盐巷子16号。开店门进去,万荻声收拾了个工具箱,纪浮拿头盔,再从他手里拿过工具箱,万荻声把摩托车推出来。
  袁大爷在粮油店门口对插着手望着他们,万荻声推摩托出来,袁大爷咳嗽两声,问:“都好了?”
  “都好了。”万荻声点头。
  “别跟人打架了。”大爷说。
  “嗯。”
  通常万荻声不会做过多解释,譬如不是我要跟别人打架……总之万荻声就“嗯”了下,跨上摩托车,说:“帮我带着看会儿店,邓宇下午回来。”
  “行嘞去吧。”大爷说。
  纪浮上摩托之前回头看了眼六合茶楼,还像从前一样,上午半天没人的。
  应该说倒盐巷子其实全天都没多少外边来的人,做街坊邻居的生意,卖维持生命体征和维持基础生活的东西。
  从理发到殡葬,从头到脚。
  一条窄巷丈量一生,走得进来也走得出去,轻而易举。
  摩托车飞驰离开这里。
  给万荻声打下手是个很轻松的工作,他用词精准,诉求明确。整个上午,两人交流的内容平均每句不超过十五个字。
  纪浮只需要回应“嗯”和“哦”即可。
  灰头土脸地把这一上午忙完,跟水电班组一块儿吃饭。干活的人饭量很大,饭后纪浮提醒他吃药,快餐店里别的师傅在那儿剔牙唠嗑,见着万荻声在吃药,忙问他怎么了。万荻声随便解释说感冒了。接着师傅们开始说感冒别吃药,扛过去以后就很长时间不会再感冒。
  纪浮脸上蹭破了点儿皮,在口罩上缘位置。他站起来说:“我去洗个脸。”
  “嗯。”
  快餐店卫生间没有镜子,纪浮一只手捧水胡乱在脸上洗,没纸,他甩甩手,拿手机前置摄像头看了看,猫抓似的红痕,在左边颧骨靠下一些些。
  纪浮刚要锁屏,手机拿下来时,前置摄像头取景框里出现另一只手,肤色偏深,捏了个东西。
  “嗯?”纪浮转过头,“这是什么?”
  “……束、束发带。”万荻声舌头被什么绊一下了似的。
  “哪儿买的?”
  “对面。”
  对面有个小精品店。
  “多少钱?”纪浮又问。
  “二十五。”
  纪浮笑了,收起手机接过来。他刚刚洗脸确实弄湿了些发尾,这是个皮革束发带,按扣的,棕色。纪浮右手不方便,递还给他:“会绑吗?”
  “不会。”
  “把我后脑勺头发揪起来,你怎么用塑料扣捆电线的就怎么捆。”
  “哦。”万荻声站到他背后。
  之前汽修店陶经理给他的那根黑头绳他忘在家里了,实在是没有扎头发的习惯,加上冬天头发落在脖子上还挺暖和,纪浮就没管。
  “谢谢。”纪浮说,“走吧。”
  上午忙完一人进账一百二,下午半天在店里给客人理货。倒盐巷子附近十多公里乡镇上的五金店老板偶尔来万荻声这边进货,因为本地市场见人下菜碟,跟外地人要价要得高也就罢了,有时候给他们的东西不好,拿陈年旧货给人家。
  加上万荻声接活儿不管远近,没活干的时候多远都去,乡镇里他也跑,一来二去熟了,有的甚至直接叫万荻声帮忙从市场订货。
  半拉摩托那么重的铜线万荻声一只手拎到小推车上,拉着到巷口等人。下午三点二十四分,乡镇上的小老板准时踩在三点二十五之前下车,笑眯眯地给万荻声递烟,给钱,抬货,万荻声帮着一起抬上面包车后备箱。
  万荻声咬着烟往回走,低头点上。巷口理发店的孙姐将他叫住:“小万,我这个锁不好用了,钥匙插半天插不进去。”
  “稍等。”万荻声说。
  回店里找了一小瓶锁芯清洁的东西,晃了晃,确认里面还有点儿,又出去了。出去前看了眼纪浮,他正在跟邓宇对账。
  因为这个店所有扫码的收入都去邓宇那里,这俩老板又不排班不记钱,有时候谁干的活分不开。
  街坊邻居顺手帮忙的事儿万荻声从不收钱,给孙姐那门锁弄好了之后转头就回,孙姐又叫住他,说:“哎,叫你店里那个长头发帅哥来剪剪呗,我打折!”
  “行,我告诉他。”万荻声边走边说。
  “你的卡能取出钱吧?”
  一回来,听见邓宇这么问纪浮。万荻声看过去一眼,想来邓宇是告诉他了,万荻声没多问什么,继续忙自己的。
  “我的能。”纪浮说。
  “我今晚陪倩儿回她老家一趟,回三四天,没空去取钱,我转给你,你取给他。”
  纪浮点头:“行。”
  “哎哎哎再转350回来,我整错了,忘算房租了。”
  “……哦。”纪浮又给他转回去。一溜儿聊天记录全是转账。
  万荻声把店里的塑料水瓶捡进一个大兜子里,问:“你几点走?”
  “六点车。”邓宇说完,恍然,“哦!那我现在就得走了!我走了!”
  速度之快,纪浮都没来得及说句再见,邓宇一个跨栏式跳跃跳过地上的杂物冲了出去。
  又一次,只剩下两个人了。
  晚上郭姐过来了一趟,来之前问了万荻声店还开着门没。她似乎仍对占着纪浮的房子而心怀有愧。纪浮怕她又来塞钱,提前从小门溜了,吭哧吭哧爬上六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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