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翻着手里的烤韭菜,尤天白问:“说起来,你今年是不是要毕业了?”
  休马在剔烤鸡翅的骨头,闻言点点头。
  虽然不知道论文该什么时候写,但尤天白还是懂毕业季的,他说:“临近毕业的时候还是得多和同学去玩玩吧,毕竟大学也只有一次。”
  休马没说话,用力把骨头拆了出来,然后把去了骨的鸡翅拿起来,不由分说塞进了尤天白的嘴里。
  鸡翅还有点烫,在尤天白嘴里滚了好几圈在勉强下肚。休马在旁边帮他翻着另一头的干豆腐卷,低着头说:
  “反正毕业后也不一定见得着,散伙饭就吃个一次性人情,不去也行。”
  尤天白张张嘴,没说出什么来,最后还是选择喝一口啤酒。
  正值爱玩的年纪,本身条件也不错,少爷也不像是不会玩的人,但有时他又对人情世故有些超前的认识。就比如酒肉朋友不是朋友这点,是尤天白二十五岁才认识到的。
  尤天白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觉得你有时候特幼稚,有时候又特成熟。”
  少爷剔了第二个鸡翅,这次送到了自己嘴里,然后一个回怼:
  “在你眼里我居然还有成熟的时候?”
  尤天白难得的没接茬,他低着头看着韭菜乐,表情分外慈祥。
  “那毕业后呢?”他又抬起脸,“想工作还是想读书?”
  “工作。”少爷毫不犹豫,“学累了。”
  尤天白把烤韭菜用的夹子拿下来,翻面刷酱,又放回烤架:“有这头脑不再学学多可惜。”
  少爷盯着冒出来的烟,嘴里慢慢嚼着,然后说道:“越学越放不下身段,好学历就是沉没成本。”
  有点歪理。尤天白不得不服。
  看着尤天白一副惊叹的表情,少爷也打开了他关于职业规划的话匣子:
  “大学里的导师手下有个光电研究所,他也很高兴我能留在北京继续陪他干,但是我自己没那么想留。”
  调料刷转移到少爷手上,尤天白把羊肉串送进嘴里。他不知道少爷想离开北京的理由是不是跟他自己一样:
  “为什么不想留在北京?”
  但少爷应该不一样,永远在用着力气过自己人生的人不会想逃离过去。
  “那里已经足够发达了,没有我还会有其他人,多我一个少我一个都不会怎么样。”
  少爷边说边转着手里的小串,只用一只手姿势都比尤天白熟练,不愧是本土优势。
  尤天白问:“所以你才想回东北?”
  少爷在点头。他把烤好的串挪到另一边的铁盘里,又往换上新鲜的,后仰躲了下腾起的烟雾,然后继续说:
  “但所有人都在离开东北,我留在这里能干什么还是未知数。”
  楼层低有一个好处,即使身处天台,也能听到楼底街道上的声音。
  小摊小贩的叫卖声,放学学生的嬉闹声,楼下店家向着下水井倒水的泼水声。这里的确衰败了,但留下的所有人都在努力活着。
  尤天白觉得,现在正是宣布那个被他藏了几天的消息的好时候。
  在少爷勤勤恳恳转着羊肉串的时候,尤天白前倾身子,迅速而平静地说:“牡丹江的玻璃厂,我替你买下来了。”
  话音刚落,远处哪辆不长眼的车忽然来了个急刹车,接着就是鸣笛和叫骂,听起来不是什么大事,当事人都生龙活虎。而此时此刻的楼顶上,伴着远处的鸣笛声,休马一点点睁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他问尤天白。
  “你明明听得很清楚。”尤天白向回靠回椅背,顺便拿了个少爷亲手烤出来的串。
  当然他心里也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他能感受到休马忽然蒸腾起来的喜悦,这快乐也感染着他,让他的心差点就一路从喉咙里跳出来。
  炭火炉上的烟雾里,少爷抬起手掌,按住了下半张脸。雾白色的风里,他的浅色瞳仁闪闪发亮。
  接着他猛地摘掉了防烫手套,一路迈到尤天白身边,蹲在还举着串的人旁边,很大声问了一句:“真的吗?”
  尤天白差点以为他要下跪,带着串躲了下,在缩着下巴和少爷对视几秒后,他放下了手里的半截羊肉串,重新郑重开口:
  “玻璃厂我买了,你想拿去干什么随你。不用还了,多陪我几年就行。”
  少爷的回话非常朴素:“可是好贵。”
  尤天白抬手去搭他的肩膀,少爷蹲着的高度正好够他搭上胳膊:“跟面积比已经不贵了——我活这么多年还是有点存款的。”
  休马由着他搭,还顺便把他胳膊抱进了怀里,当场卖乖:“我帮你扫多少天游泳池都行。”
  突如其来的乖顺样子让尤天白都有点不知所措。他选了半天,最后从少爷脑袋顶上揉了揉。
  “泳池不用扫了,夏天到了带你玩玩去就行,多管管自家的厂子。”
  话说完,他拍着少爷肩膀催他起来:“都要烤糊了。”
  看得出来少爷的心情是真的好,平时嫌啤酒味重的他今天都喝了两瓶。居民楼的住户不常在,他们的烧烤也没被任何人打扰。肉打扫干净,炭火也熄灭了,两人并排站在天台边,尤天白在吹风,少爷在缓慢地打着细小的酒嗝。
  难得的无话时光。
  尤天白放空着神经,望向远处开始逐渐变红的天。直到一只手从他左边伸过来,鬼鬼祟祟摸上他的指节,然后和他十指相扣。
  伴随着天空中的鸟鸣,尤天白向左偏过脑袋,少爷依然一副沉浸在酒精里的样子,找他的手只是下意识行为。
  他试着把手抽离,但少爷只是握得更紧,手心温热,五指有力。尤天白再不动声色地挣扎了几十秒后,忍不住问休马:“其实你现在很清醒吧?”
  旁边一脸迷迷瞪瞪的人当场笑出了声。
  “清醒。”他倒是实话实说,“就是有点晕,被幸福冲昏了头脑。”
  这么一个乐得找不着北的少爷,理论上应该说点什么怼他一嘴。但尤天白这次不想。
  他保持着和休马十指相扣的姿势,慢慢把他的右手拉到自己胸前,再用自己的右手盖住。在两只手包住少爷的之后,尤天白才发现虽然他掌心是热的,但手指很凉——大概是太兴奋了。
  他慢慢捏着少爷的每一寸骨节,然后放轻声音说:“你以后的路都会是顺的,放心去尽情做吧。”
  少爷没有马上回答他,四月黄昏的风里,他们又再多感受了一会儿凉意和自在。临转头的一刻,尤天白知道休马迅速擦了一下眼角,但他决定装作不知道。
  两人吃得还算干净,只剩了点骨头之类的厨余,尤天白一脚踢起折叠椅,单手拎好,吩咐少爷:“你先把垃圾送下去吧,烤架我抬。”
  少爷这点就是好,干活起来亳不抱怨。看着金色的毛一点点消失在楼道口,尤天白去低头拾掇烤架。
  就在他两手全占满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谁这么没眼力见?
  尤天白在心里暗骂一句,腾出手来找手机。
  他属于那种在社交生活圈子里基本消失的人,不开放微博,不发朋友圈,不用短视频平台,能通过电话找他的人,大概除了骗子,就是真有急事。
  屏幕亮起来,上方的名字是“医生”。
  是屠老七所在病房里的主治医生——看来这次是急事。
  第99章 骗人
  休马在厨房装垃圾时,听到了家里开门的响声。
  这响声不像是平时的尤天白。他开门从不犹豫,向来是开门接着关门,短促有力,这次却有些犹豫,拖得老长。
  休马从厨房里探出脑袋,望向门口,尤天白在低头看着手机,步伐比往常慢。
  在注意到少爷的视线后,他慢慢抬起眼睛,然后说道:“屠老七醒了。”
  此醒非彼醒。如果只是身体上的苏醒,他醒了差不多十五天了,期间医生也在每天记录,消息都是以留言的形式发给尤天白的。这次选择了打电话,除了说明屠老七恢复了意识,还有另一个原因。
  “那位姓杨的警官又找了我一次,说让我注意下病人的亲戚,我和他报了你的名字,他说你也知道——所以这事是不是还是你们两个自己交涉比较好?”
  这位医生的态度尤天白是清楚的,从第一次遇见老杨时被医生反手关紧休息室时起就清楚。即,只守本分,岗外一律不管。
  所以尤天白揽下了这份任务。不过有件事他很诧异:
  “除了我们之外,应该没人去医院特地看过他吧?”
  老七的社交圈应该只有平时的工友,但他在佳木斯,也没人会特地跑这么远来看他。
  医生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答道:“倒是有一个。”
  还真有?
  “中年人,个子不高,穿着件和他类似款式的棉袄。”
  只可能是一个人。
  “屠老五。”听完尤天白的描述之后,休马给出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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