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而且少爷很聪明。
“还行,”尤天白把刷子扔在桶里,上下清理着混了泥土的泡沫,“你是我能接受的那款,至少没把‘爷帅死了’写在脸上。”
休马终于找到了和这溜光的瓷砖地较量的节奏,他低着脑袋认真说:“但其实我一直觉得自己——没什么好看的。”
尤天白猛然回想起了他从看见少爷就烦到稍微顺眼一点那天的转变瞬间,大概就是在知道他不是天之骄子的某一刻。人就是贱,尤天白曾经对少爷这样的人嗤之以鼻,他现在想回去给当时的自己两脚。
他现在确实可以停下手中的事来和少爷促膝长谈一会儿,但放着任务在眼前不是尤天白的风格。他决定从另一个角度给这小子点激励。
尤天白用刷子敲了敲地面,下巴指着池子,然后问:“你想不想等会儿下去游两圈?”
效果拔群,如果少爷有尾巴,现在它绝对竖起来了。
“先干活,干完活我去后面开闸放水,这儿下午归你。”
现在,尾巴要开始摇了。
虽然如此,少爷还要犹豫一下:
“可是我没带泳裤。”
尤天白轻声叹气,两手交叠在刷柄上,压低下巴看少爷:“脱光不就完事了——你不会害羞吧?”
他说得对,少爷的耳尖确实在用一种不引人注意的方式慢慢变红。
第92章 “好看。”
尤天白说得对,脱光就完事了。
正是因为尤天白说得对,休马在接下来的两小时打扫里,几乎一句话都没说。
不是不想说,也不是害羞,只是此时有种被特赦了的快感,他怕只要自己一张开嘴,这点快乐就会跑出来,随着阴天的风飞到窗户外去。尤天白也没打扰他的独自欣喜,刷地,换水,加清洁剂,再刷地。
当尤天白不废话,少爷不闲逛的时候,打扫工作就进行得相当顺利。
天阴,看不到太阳的偏向,在大概三点之前的时候,大概的清扫工作全部完成了。向远处看,池底的蓝变得更加彻底了,仿佛为这处建筑加上了一个倒映着的蓝天。
等尤天白最后一次拎着水桶回来,少爷已经独自站在池边卖呆了。
瓦蓝的水池地上,少爷不知道在抬头仰望着什么,光线不好,天阴沉沉的,但在尤天白眼里,他足够光芒四射。
少爷望天,尤天白望他,彼此都没打扰的十分钟里,尤天白默默把水桶放下,掏出手机。
等休马回过神来回头看,只见那人已经翘着腿在池边不知道多久了。
“扫完了。”他告诉尤天白。
“我知道。”尤天白的视线没从手机上挪开,倚着池子回答他。
这人什么时候对手机这么痴迷了?
休马向着池边迈了一步,问道:“接下来干什么——给池子冲水?”
水池边的人含糊着答了句,但没说具体答案。
休马忽然有种和尤天白刚见面时的感觉——那种几句话如同拳头打棉花的无力感。他很久没生气了,但这一瞬间有点上头。
他径直朝着池边走,说话声放大:“我跟你说话你听到——”
话停住了,因为尤天白把突然手机举起来,屏幕向着他。手机里是尤天白朋友圈的个人界面,依旧是微信本名,头像是风景,动态几乎没有。
唯独背景看起来是新换的,十分之不眼熟,但又略有几分眼熟。
休马略微眯了眯眼睛,发现背景就是现在所站的游泳馆。照片整体有点暗,视角对着玻璃,右下角是一个独自站立的人,伫立在蓝白相间的瓷砖上,身姿挺拔,神情放松,说不出来的好看。
在向旁边瞟到一脸得意的尤天白后,休马意识到照片上的人是自己,显然照片就拍摄于刚刚。
就是刚才尤天白在他身后的时候。
“好看吧?”举着手机的人问他。
休马抬手向前,握住尤天白的手腕,想把照片里的自己看得再清楚些,过了半晌才回答他:“好看。”
但休马指的不是自己,而是尤天白拍出来的效果。
尤天白的拍照技术确实一流,至少比休马这种只靠脸撑着的怼脸强。
等少爷看够了,尤天白把手抽回去,自己又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发现你对自己的外在不是在乎。”
不是不在乎形象的意思,只是有时候休马连自己的照片都不能第一时间认出来。
休马点着头表示同意,但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无论离多远我都能认得出来你。”
确实如此,比如之前在婚礼上那次。彼时,尚且嚣张跋扈的少爷闯进了别人家的婚礼现场,隔着十米一眼认出了尤天白。要不是道德法律还对他有着一点约束,扔过来的椅子可能就直接出现在尤天白的脑袋上了。
尤天白肯定他:“眼神好。”
话说完,他从泳池边站起来,挥挥手示意休马从泳池底上来,转头向着泵房去,大声说:“放水!”
愣是把一个泵房开闸,说出了开闸泄洪的气势。
从早上安静到下午的玻璃房里终于有了一丝声响,流水的哗哗声里,休马问尤天白:“你用我的照片当背景,岂不是其他人都能看到?”
两人正一起坐在泳池边的躺椅上,尤天白侧过头去看他:“怎么,你不想吗?”
“也不是不想……”
休马说不好他此时的心情,毕竟他自己也在社交媒体里发过和尤天白的合照。
但在自己的社交媒体里放上别人的照片好像总有种特殊的含义,人会走,时间也会走,但存在过的痕迹永远在。人走过沙滩,留下脚印,但痕迹更像是海水冲刷岩石留下的横纹,亘古不变。
他们都在对方的人生岩石上留下了痕迹,就好像永远不会走。
矫情。休马骂了自己一句。
水池看起来不小,但水只用了没一会儿就放满了,大概这就是苏联遗留建筑的效率。没有日光,池底的水映不出什么色彩斑斓,只是在水平面上下留下了花岗岩一般的浅白水纹。
尤天白站起来,把水靴甩到一边。沿着水边走,低着头,像是在查看水池的深浅,然后他转头问少爷:
“累吗?”
累?少爷嗤之以鼻。
“给我三个池子我都能扫下来!”
“天天扫呢?”尤天白在水池边倒退着走,活像是在沙滩边,“打扫完还要记账、算账、开会、迎接检查,等一切都完事了你想吃饭的时候,又有小孩在池子里被别人家小孩打了,他妈来闹了。”
尤天白的声音头一次听起来有点聒噪,就仿佛他在说话的时候,休马已经听见了小孩的哭声和大人的叫骂声。
看着尤天白走得自然,休马不免胆战心惊,他问尤天白:“你以前开浴池的时候也遇到过?”
“嗯,每天都能遇到——永远别小看人类。”
那人回答着他,顺便停下脚步,看了看身后的池子沿。接着,尤天白的故事时间开始了:
“之前有段时间,早上总有个上班族去我浴池里买水,水从冷饮柜里拿出来,他就向着我一扬手就走了,每天都是。”
“你没叫住他?”休马充满质疑,他不太相信尤天白是一个这样好脾气的老板。
“我故意没叫,”尤天白张开胳膊,像是在试着游泳馆内的温度,“因为价目表就在冷饮柜上贴着,我想看看他到底多少天才能反应过来买东西是要给钱的。”
休马在躺椅上也伸展了下,回答他:“我猜这人一直没给。”
尤天白抬高了眉毛,用一种似是而非的肯定表情回答他,然后说:“他后来有段时间没来,你猜我下次看见他是在哪儿?”
少爷在等着他讲。
其实答案已是意料之中,但尤天白还是郑重舒了口气:“警察局。”
结局令人暖心,不过问题在于,他的话里还有另一个重点。
休马思索片刻后。问他:“你去警察局干什么?”
尤天白闭嘴了,鉴于他的表情库里没有做贼心虚,他选择转身背对水池,用一个正面回答少爷:“当时的朋友跟人打架,我去捞人——结果正好遇到这个上班族被便利店的员工扭送过来,你真应该看看,特热闹。”
结局发人深省。但休马也说不好这到底是个寓言故事还是个现实教训,他又问:
“所以要不是你当时的朋友犯事,你也看不见他的下场对吗?”
尤天白拒绝回答,只用一句总结性发言来收尾:“别学我的开店态度。”
确实,要真是比业绩,尤老板似乎还有点商业头脑,但要论过日子,某种程度上,做生意只是他消遣的方式,所以他好像从来都不喜欢太平的日子。
在尤天白继续向着泳池边靠近时,不过休马窥见一丝端倪。他深刻怀疑尤天白要干点什么:
“你为什么一直在往泳池边靠?”
硕大空旷的玻璃房里,尤天白赤脚踩在地面上。深灰色短袖衫,卷到小腿的运动裤,他看起来年轻又自在,仿佛做出什么都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