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转眼间,扣在地上的人好像忽然动了下,接着有什么东西涌了出来,是红色的。
  血是休马先发现的,他的角度正对着地上人的脑袋。地板是浅色的,血是深红的,爬出来的样子像极了什么动物。休马当场蹲下了身子,这是本能反应,人和血联系在一起,任何人都想凑近看看这物体到底是怎么了。
  但他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别动。”
  尤天白手势示意着他后退,抢先按在地上那人的后背上,接着手指摸向他的脖颈,然后抬起眼睛望向休马。
  休马读不出他眼神里的意思,气氛凝重到落下来的尘土都凝固了,尤天白少有的严肃,他给出了他的结论:
  “这是屠老七,还活着。”
  十点半,佳木斯附属第一医院。尤天白在急诊区的男厕所里,打开了拖布池上的水龙头。
  赶到医院十分钟,送进诊室十分钟,但抬上床的过程花了半小时,因为值班的医生刚刚把笔灯放进怀里,挺尸了一路的屠老七忽然一个猛子坐了起来,又哭又嚎又要下床。按着的人从尤天白加到休马再加到急诊室两个保安,最后又外加了一针镇静剂,才总算是保住了急诊室的设施。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老七在闹的时候砸坏了两个吊瓶支架外加一个护士手边的推车,而尤天白现在之所以站在拖布池边,也是因为这大闹急诊。
  血被冰冷的水带进池底,积成一摊浅浅的红色水洼,不知道是水太冷还是失血,尤天白竟然觉得有点困,他眯着眼睛看被冲洗得刷白的手指,伤口像一只没睁开的眼睛。
  但好在是不流血了。
  割破他的大概是被屠老七一摔稀烂的玻璃药瓶,伤口不深,大概不需要缝针。他低头向着池子里看看,池底的血和水锈完美融合,这就是他选择拖把池的理由——一方面是洗手台有个正在深夜呕吐的醉汉,另一方面,他也不想有人被这忽然出现在池底的血吓个好歹。
  少爷也是这么被他支走的。这小子大概现在还在护士那里拿药。
  尤天白调过脑袋,晕乎乎地向着洗手间外走,刚迈出门槛就和少爷撞了个正着。休马左手是纱布和棉签,右手应该是收款单,看起来跑得挺急,撞到人了都没想起来躲,只是在干喘气。
  “护士姐姐说让你去找她包扎,”休马边喘边说,“拿着这些,去找她。”
  指左右手的一堆东西,和他撞一块儿的时候,少爷当场就把两手举到了肩膀的平行线上,看来是怕耽误了尤天白的伤情治疗。
  “嘴还挺甜,这么快就认姐姐了。”受伤也不耽误尤天白呛人,他把伤口亮给休马看,“不严重,我当兵时受过的任何一次伤都比这个重。”
  显然这个安慰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少爷的脸上依旧阴晴不定。尤天白抬着受伤的右手,休马更好,两只手都举着,现在两人在走廊里,姿态很难不让人侧目。
  尤天白先打破了这一僵局:“到这边来吧。”
  他说的是走廊外的等候区。
  “伤口你帮我包扎就行,别去麻烦护士了。”
  话音落下,远处传来了一阵大呼小叫,刚才趴在洗手池吐的醉汉转移到了室内,在大厅之中口若悬河——物理意义上的口若悬河,刚刚跟休马答应过缝合伤口的护士姐姐正举着拖把飞奔而去,边跑边骂着什么,听不真切,只有醉汉的干呕声如雷贯耳。
  两人沉默不语,坐在一起,尤天白重新把他的伤口亮给了右边的人,休马用牙咬开了绷带包装,开始对付起了尤天白横在他面前的手。
  好的消息,少爷对于包扎伤口的学习速度很快,尤天白转着手腕欣赏,又尝试曲起手指,虽然算不上美观,但很结实,甚至有些行动受限。
  好了,现在个人安危问题解决完毕了,重点回到他们来医院的初衷上。
  “老七那边,怎么样了?”尤天白问。
  “睡着了,”少爷回答他,“医生说有轻度的脑震荡,伤口大,失血多,意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而且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很有可能失忆了。”
  这种需要基标准回答的事情还是得靠少爷,估计医生所说的话他记得一个字不差。
  在尤天白赞叹之时,休马又继续说:“医生还问要不要报警。”
  报警?
  “他脑袋上的伤口,”休马抬起还攥着碘伏瓶子的右手,指了下自己的脑瓜顶,“是枪托砸出来的。”
  伤口只有一个,下手稳准狠,多亏伤者自己用毛巾捂住止了血,也可能是皮糙肉厚成功保护住了体温——这些都是医生的原话。
  但在医生盯着诊断书的时候,休马成功地发现了一个盲点,他问:“没有失温症状吗?”
  意思是上次看到这人的时候他还在好几百公里之外,如果他真是夜以继日的徒步过来的,人体极限先不说,他那身上一层薄薄的羽绒夹克可挡不了什么。
  “体温正常,有失血带来的轻微下降。”医生回答完后,慢慢从电脑前抬起了头,“你们不认识吗?”
  如果休马实话实说的话,估计医生就要抢先报警把他们送进去了。所以在尤天白传授的演技加持下,医生终于关了诊断界面,转身查房去了,也可能深夜的急诊室里就是大风大浪,连这种程度的犯罪都算不了什么了。
  时间回到现在,尤天白依旧举着右手,看休马重新调整起了纱布的接口。
  “所以说,他一直在跟着我们是吗。”他转头望向走廊尽头,自言自语道。
  从长林村出来以后,或许他们压根儿就没离叔侄俩远去,佳木斯的农贸集市上,小区的黑暗楼道里,中央站前的海鲜大酒楼上,以及酒楼身后的五星大酒店间。屠家叔侄俩从来就没走过,他们在黑暗里,在阴影中,在从始至终没有被看到的地方。
  纱布调整好了,尤天白的手指终于能屈能伸了,他看着自己的手,继续感叹:“如果我们哪条路上能回头看一眼,说不定还能看到他们呢。”
  他的感叹结束,现在轮到休马感叹:“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杀我们。”
  一如既往的说话不留情。
  大厅里的醉汉总算是止住了吐,换成了一抽一抽地打嗝,打完嗝又开始断断续续地哭,急诊大厅又恢复了安静,只是萦绕着哭丧一般的细微抽泣声。
  尤天白坐直身子,向着左右分别望了一眼,肩膀碰了碰休马,压低声音问:“老五呢?”
  对啊,老五呢?
  从第一次见面起,这叔侄俩就仿若亲父子一般,从来没分开过,打也好,骂也罢,生生死死都没能让他们分离,除了这一次,老七独自倒在了早春的风雪里,而老五不见了踪影。
  完蛋。
  作者有话说:
  虽然平时油嘴滑舌,但尤老板还是靠得住的
  ——
  现在的经历太跌宕起伏?不要怕,很快会有几万字的同居日常
  第67章 不太雅观
  这下休马也坐直了,两人如同在上海租界医院蹲守的地下党,紧贴墙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是医院还是医院,没有忽然冲出来的人,也没有突如其来的枪炮和坦克,连急诊区呻吟着的醉鬼都停了,一片安静祥和。
  接着,尤天白把目光投向右边,休马也在看着他,尤天白抢先发出感叹:
  “这事,是屠老五干的吧。”
  或许是叔侄俩出了怎样的分歧,又或许什么利益冲突强大到了断绝叔侄情谊,总之枪已经举起来了,人已经在医院里躺着了。
  又是一阵沉默,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最后竟然轮到在医院的候诊区里沉思。尤天白眨着眼睛思索,时间一路回到在小房子里的时候,屠老七撬开防盗门以前,少爷好像正在和他讨论些什么。
  他选择求证一下,看看自己是不是流血流傻了:“你出来之前,是不是说了一句什么话?”
  那时候的尤天白还在针对着一瓶醋一瓶酱油外加一瓶老抽生气,生闷气,所以他压根儿没反应过来休马是在说什么,直到他重新对上少爷的浅色眼仁,他才隐约想起来那应该不是一句什么好话。
  休马表情恳切:“我说方慧可能已经死了。”
  的确不是什么好话。
  尤天白沉默着把脸转向正面,他们坐在由大厅到男卫生间的必经之路上。这里不是高速公路外,也不是司机餐厅里,路过的人没人看向这边,少爷也不再像是往常那样被频频回望的围观对象。这一刻尤天白感觉到了孤独,不是不再被人注视的孤独,而是即使有谁注视他,也帮不了他,改变不了他的那种孤独。
  好无助,吃着火锅唱着歌出来进货,结果一路都与尸体为伍。
  夜色凄楚,尤天白用没包着纱布的那只手在脸前和脑后撸了几个来回,最终发出了行尸走肉一般的提问: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推演过程也没必要讲了,休马选择直说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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