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前面是个红灯,尤天白踩了刹车,把脸转向副驾驶,重点来了:
  “前几个月的地下市场交易里头,还真有方慧这号人。”
  问题虽然探讨到了重点,但不知道为什么,从农贸市场里出来后,少爷的脸色怪不好的,看着像是就着猪头肉灌了一斤白酒又在公厕吐过的模样,连尤天白的话都在闭着眼睛听。不过在听到“方慧”两个字后,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怕不是重名吧?”语气倒还是和平时一样,满是臭屁的少爷劲儿。
  “秃头认得人,就是户口在长林村的,玻璃厂干过会计的方慧。”话说完,前面的灯亮了,小城的傍晚看起来还真挺热闹,十字路口人和车都不少,这显得车里的人更蔫巴了。
  车子启动,尤天白又向着副驾驶望了一眼。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这次少爷倒是没把眼睛闭上,脑袋靠着车座,像是脖子没长骨头。
  “接着说吧,我在听,他认得方慧,然后呢?”
  回也算是回话了,就是答非所问,不能说没好气儿,但也绝对算不上有礼貌。
  尤天白又看了他一会儿才转回脑袋,旁边一辆准备超车的出租都急了,边拐边狂按喇叭。这边一让,出租马上七扭八拐地抢跑了,尤天白把头探出去,对着车尾巴狂骂几句。
  骂完,他若无其事地关上车窗,少爷怼出来的无名火消散了些,他接着说:
  “方慧最后一次被人看到是在海鲜大酒楼里,和酒楼老板一块儿,明天得去找这老板见一面。”
  如果能在佳木斯有一两个熟人不奇怪,但只要是点出名来的人,尤天白好像都相交有年,这可不是一般的四通八达。
  “酒楼老板你也认识?”休马难以置信。
  “不认识。”尤天白斩钉截铁。
  不认识得怎么见面?休马已经把问题写在了脸上。尤天白看得出来他的疑惑。
  “办法不有的是?方法总比问题多。”尤天白给车转了向,说得怡然自得。
  方法可不是这么想出来的,虽说这一个多月来尤天白随机应变的次数不少,但在海鲜酒楼当场认识人家的老板,的确算是最不靠谱的一回。
  休马还想说点什么:“那要是——”
  “到了。”尤天白停住面包车。
  车刹在一个东北随处可见的老小区前面,赫鲁晓夫楼,褪了色的镀金字,看着和松原那栋挺像,甚至还要再老些。天色渐晚了,新刷的墙漆都没能让小区新鲜起来。
  “四号楼中间那栋,上去三楼就是,你先走。”尤天白连个缓冲都没给,直接自爆了家门。
  小区里没有什么人,零星几个推着车收家电的三轮便是全部,休马也觉得自己站在空地上格格不入,低头钻进了楼道。
  在小城市里时间就是会慢些,从绥化出来,又拜访了本地的土地爷,拿了情报,回到尤天白的家,时间也不过晚上四点。
  连那封短信都占不了多少时间。
  楼道门又开了,尤天白钻进来,抬手指上面:“走啊,在三楼。”
  三楼中间的门,左邻右舍看起来很久没活动过了,门上的春联都是去年的生肖,甚至还有一把形同枯槁的艾草。尤天白低头在钥匙包里找着,翻出把一看就没怎么用过的。
  “房子有点空,但两个房间都有床,你挑个自己喜欢的。”
  尤天白说出这话的时候,没有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倒真有点像是房子里的主人,在请远道而来的客人,弄得休马也有些没来由的紧张。
  门一打开,灯一亮起来,尤天白专属的感觉就扑面而来了,是的,单单是一栋房子,也可以用尤天白这样的形容词来描述。
  房里的硬装并没有太老派,不是八十年代小区的那种深色薄木板实装,翻新过,灰调木地板,墙也刷过,没有东北人家常见的辉煌水晶吊灯或亮瞎眼的白炽灯泡,装潢很简单,色调也统一,很普通,很放松,甚至有点好看。
  当然仅仅这些还不够尤天白主义,真正让休马下此结论的是客厅里整整齐齐码着的箱子。
  仿真用具,计生用品,性感睡衣——休马还记得尤天白见他第一天为他带来震撼的十二个字,现在时间久了,他也出师了,只是瞟一眼,他就知道这些箱子里面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其乐无穷。
  “为什么要放在一进门的地方?”迈进屋子里,休马给出了他的第一句评价。
  “平时又没人来,”尤天白摘了帽子,开始脱外套,“方便不就行了?”
  休马看着他分外无话,又问:“这就是你把避孕套当电视看的理由吗?”
  没错。沙发对着的位置,本来应该是电视机的方向,箱子上响当当写着“超薄”。
  “我平时又不看电视,怪寂寞的。”尤天白把外套挂在了门旁的衣挂上——老房子专有的结构,“你就把超薄套当成超薄液晶电视看吧。”
  分外合理。
  “房间你自己看吧,”尤天白抬脸示意着屋子里,“我去开燃气炉,反正这是我自己的房子,多住几天也没什么事。”
  休马随着尤天白的背影向屋里看,房子朝向不错,南北通透,刚到一百平的样子,屋子里东西的确不多,虽然算不上几百平的豪宅,但一个人住,平时活动范围又不大,可能确实寂寞了点。再想象一下,东北漫长而不变的深冬与初春里,独自一人觉得无聊,打开电视,寂寞便从一个人的扩散成了一整间房子的。
  他忽然感觉可能尤天白也是怕孤独的。
  “窗户先别开!”尤天白的声音从卫生间传过来,接着又模糊地说了几句,大概是窗外有哈气,屋里有灰,要先擦一擦,休马应了他一声,转身向着卧室去了。
  一厅两室,两间卧室一大一小,大点的应该是尤天白平时会住的,双人床,床上盖了防尘布,看起来有些日子没回来住过了。客卧小些,但也躲不过当仓库的命运,角落里码了货箱,有张单人沙发床,平时应该是当书房用的,沙发床边有书桌和落地书柜,出乎意料的是竟然还放了不少书,古典和武侠小说比较多,看起来还不是单单做装饰的,没想到这倒霉老板已经无聊到开始文学学习了。
  “晚上出去吃?”说曹操曹操就到,倒霉老板在他身后探了个脑袋。
  休马收回想要去拿《金瓶梅典藏版》的手,清清嗓子问:“你有锅吗?”
  这回答把尤天白吓住了,他一抬眉毛:“饭店的碗不够吗——你这么饿?”
  面对如此质疑,休马抿着嘴,鼻子出气,每次尤天白发出一些震惊言论的时候,他就把几个为无语时刻准备的表情换着来,这次选的是无声沉默款。
  沉默之后,他又把自己的意思解释给了尤天白:“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做饭。”
  倒霉老板倚在门框上看他,眼睛眨了一眨,接着是一脸的不可思议:“你会做饭?”
  少爷这边又是一声叹气:“我小学的时候经常等不到我妈回家,就学会自己做了——再说做饭这么简单能有人不会吗?”
  很明显,尤天白就不会。但他不会就此服输。
  “那我就不客气了,”他换了只脚支撑,重新倚回到墙上,“你会做什么菜?”
  “别让我做满汉全席就行。”休马迎难而上,挽起了卫衣袖子。
  少爷一激动,东北味都要出来了。尤天白换了姿势,站直,伸出一只手示意他原地别动:
  “大厨在屋里歇着吧,楼下就有超市,我马上回来,我买啥你做啥。”
  说罢他转了身,看不到的门口处传来了穿外套的响声,关门声之前,那人又冲着屋里喊了一句:
  “马上回来啊!”
  休马站在书房里,感觉到手下扶着的暖气管在一点点变热。
  这一刻真的有一点家的感觉了。
  他又在温热的暖气管上搓了搓,接着发现暖气上的积灰还没来得及擦,被他结结实实摸了满满一手。妈的,大喜大悲,大起大落。他一路骂着来到了厨房,手洗干净,回头望向暗灰色的橱柜。
  看得出来尤天白平时不怎么下厨,墙上没有油渍,锅崭新,橱柜上的油盐酱醋也只用下去了些微,一看就不是过日子的料子。
  被留在别人的房子里是件很奇怪的事,瓶瓶罐罐,锅碗瓢盆,谁家里的都有,但以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方式出现在不同的人的家里,就是不一样。尤天白的家有尤天白的符号,说不清道不明,白色,冷调,但很温暖。休马用手指敲着大理石灶台,一路来到调料台前。
  嗯,耗油酱油老抽陈醋,买的都是好牌子,单价比大米都贵,有的时候尤老板也挺舍得的。他随便拿起一瓶掂量了下,目测用了不到三次,果然是不会做饭的人。
  那究竟是谁在用呢?
  没开灯的厨房里,休马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他后退一步靠上墙,兜里的手机关机一下午,已经被北风吹得像积酸菜的压缸石一样冰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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