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子弹的来源没想明白,他倒是想清楚了另一件事,即为什么休马把自己包裹成这样——每个路过的人都会先看他一眼,然后直接把视线转移至休马身上,礼貌的人就看一下,譬如这位大爷这样不礼貌的,可能看起来就没完了。
  大爷总算走了,结果又来了辆客运车,在车门打开行人放行的同一刻,尤天白大着嗓门拖长了声音:
  “还看,看什么看啊——有完没完了!”
  尤天白的底气休马是见识过,现在有了天然平原的加持,话音一落,全场安静,车上下来的人左看看右看看,先前盯最久的大爷已经夹着尾巴跑了。
  俗话说得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尤天白这句没来由的骂声真止住了来回打量的视线,大平原上畅通无阻,往来无白丁。尤天白很满意。
  “就让他们盯着也没事。”休马还缩在帽子堡垒里面,没打算出来。
  尤天白没回他,一副街边打架的姿态向远处望着,末了,从口袋里掏出根烟来叼在嘴里,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你被盯习惯了,我还没习惯呢!”
  少爷把手揣回到身侧的口袋里,想了想又把帽子摘了,这下没人再盯着东北荒凉路边的完美帅哥了,金灿灿的脑袋独自在休息站里发着光。他犹豫片刻,说:
  “你刚才说的钱的事情——我妈那时候给我打电话,说家里她藏钱的地方被人动过了,怀疑是保姆偷的。”
  钱,保姆,得来一笔钱,方慧。
  两人对望了一下,想到了同一个答案。尤天白把烟从嘴里拿了下来:“她有怀疑是谁拿的了吗?”
  休马抬起手来按在太阳穴上,对自己即将说出来的答案十分无奈:“她怀疑小娟。”
  “小娟?”尤天白当场就要揭竿而起,“小娟多好一孩子,她怎么就没怀疑是之前就丢了呢?”
  “她特别信任方慧,不止一次说了要把遗产留给她,要把她当亲女儿养。”休马说完这句,又去拽帽子上的抽绳,能看出来他还想把帽子扣上。
  尤天白向远处看了看,一时不知道接点什么话好,只能先叹了口气。
  “这都不怪你。”
  他抬手握住了休马拽自己帽子绳的手腕,又用力晃了晃,眼睛没看着人,但休马能感觉到他手上的力气。
  “没事,我习惯了。”他阐明事实,又说,“方慧确实是个聪明人,但即便真是她偷拿的钱,又能去干什么?”
  钱无人不喜欢,但如果说一个明明工作稳定的人却铤而走险地在雇主家偷钱,原因一定不简单。
  但此时此刻尤天白在乎的不是这一点。
  “丢钱这件事,你妈有什么反应吗?”
  粗麻布一般的嗓子,轮椅上抹布一样的姿态,还有在面对陌生人时出乎意料的恬静美好,这个女人在他脑子里留下的印象很混乱,没法概括,没法预测。
  沉吟片刻后,休马回答他:“她把小娟赶走了,又差点把家砸了。”
  意料之中,情理之内。
  “等等,”尤天白忽然反应过来了点什么,“小娟都赶走了,现在谁照顾她?”
  “我爸请的律师,还有私人医生在,把她带进疗养院了。”
  听完休马的回答后,眼里的东北大地仿佛又破败了几分,刚刚在洗车场里擦洗得熠熠生辉的五菱宏光老伙计都失去了色彩。他差点忘记了休马是少爷的事实,或许第一次见面时想象过的门廊女仆厅内管家才是休马的真实姿态,就算他现在每天陪着自己吃苦,最差的结果也不过回家坐享五百平豪宅。
  “你是不是正在心里骂我。”休马问。
  “是,别耽误我骂。”尤天白回。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如果真的是方慧拿了钱,她拿着钱去干什么了呢?
  左边的人又薅起了草棍儿,右边的人拿起了手机,作为一个在东北的江湖里混了几年的油滑老板,尤天白在自己的人脉里翻找了一阵,还真有了点可以顺着向上爬的眉目。
  “少爷,”尤天白收起手机,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要求,“你想跟我回家吗?”
  作者有话说:
  记住这个家,是重点!
  第52章 叫起来好听
  回家,回尤天白的家。休马从来不认为他会有家。
  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尤天白在路上,吹着风叼着烟,潇洒的不得了,第二次见到他的时候还在路上,虽说重逢没那么多潇洒,但他的自由劲儿还在,就好像他不属于北方版图上任何一座城市任何一个地方,他不应该有家,那样才适合他。
  当然除却他满嘴的老北京话。
  所以一开始尤天白问他的时候,休马甚至以为车要直接掉头开回北京。
  “你,”休马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要放弃生活了啊?”
  尤天白对他说出来的话颇为不满:“怎么唠嗑呢——我在东北就不能有家吗?”
  少爷还是没听懂他到底在说什么。
  时候接近中午了,身后的服务区里也飘出了酸菜油渣的香味,尤天白站起身子来,直了直他年近三十的僵硬老腰。
  “之前疯传东北买房的时候,我父母也听说了,鹤岗太偏,他们给了钱让我在佳木斯买一套,我就买了,留着一半做仓库,另一半经过的时候回去住一住,今年还没回去过呢,正好回去一趟打扫房子。”
  话说完,他低下眼睛来看休马的表情,那小子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两手抱着膝盖,特别认真地听他讲话。
  尤天白不懂小孩子的表情,但说关于自己的事情让人有种难以言喻的尴尬,他拧着眉头接着说:
  “你要是不愿意跟我一块儿回去就——”
  “算了”俩字还没说出口,休马的回答就来了:“我想。”
  肯定而真切,表情和语气都是。说完又回复到了刚才不声不响的状态,表情认真得像在听讲。
  尤天白挺想说句不正经的话来打断此时的氛围的,但他发觉自己不仅伶牙俐齿没了,见经识经也早已不知去向,憋了半天,他用车钥匙开了门。
  “上去吧。”
  车里。两人又恢复到了一左一右的经典站位,车子启动前,休马说:“其实你才是真正被爱着的。”
  “啊?”面对爱不爱这样的句子,尤天白总觉得特别牙酸,“你爸随随便便买给你的车能顶得上我十套房子。”
  “他不会仅仅因为我可能经过而给我买房子。”休马低头在找安全带的插销,“我可以要,但我不主动要就永远没有。”
  卡扣插好,他又抬起头:“而且法拉利对他来说也没有多值钱,我刷完卡他也只打了个电话问我是不是出去乱玩了。”
  乍一听这话更让人牙酸了,不是尴尬,而是羡慕。尤天白咬牙切齿道:“你可不会乱玩,你太洁身自好了。”
  四百公里的路,五个小时的车程,说远也不算远,说近也实在不算近,车开在开阔但不平坦的大路上,给尤天白一些时间想起了过去的事情。
  “你爸妈对你多好啊。”
  这是乡里邻居在高中前总对他说的话,之所以是高中,是因为十五岁以后就没人能在大院里找到他的影子了,他成了邻里间没人想说的故事,成了父母白天见不到的长子。
  现在想想,尤天白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那么空虚,必须要每天打架,每天乱逛,每天听着摩托车的排气筒的声音才能充实,才能在凌晨之后焦躁不安地睡去,天亮之前疲惫不堪地醒来。故事没有结束,他的同龄人考上了大学,有的在银行,有的在法院,有的在写字楼,尤天白回到巷子里,没人还留在原地。
  弟弟越长越高,他的路越走越歪,在某一刻他后悔起自己十六七岁时的日子,不是某一天,而是每一天。他又去当兵了。
  他承认他是想在自己的生活里稍微往正道走一走,因为无论他把日子过得有多差,父母都从来没有把脸撕破给他看,如果有一天他能好一点呢?他不敢如此期待,他怕自己好了,父母会真的对自己比现在还好,他承受不了别人的好,这是在犯贱。
  事情如他所愿的没有变好。他又走了,这次去的是东北。
  或许他才是真的身在福中不知福,或许他才是真的少爷,休马只是一个误入有钱人家的穷小子,休马知道把自己稳稳按在高中课堂上比当一个三年的校园风云人物有用得多,他不会像尤天白一样,永远在逃离自己的生活,只是因为害怕失败,害怕自己失败的样子被别人看见。
  时间过了三点,面包车打着转向超过一辆货车,尤天白抬手在自己的眼角擦了一下,瞪着眼睛太久,又开始流眼泪了。
  他和休马一路无话,他知道这小子刚刚睡了一觉,很安稳,没有梦话。超车的声音把他吵醒了,休马搓着头发看了眼时间,又直愣愣地望向窗外。
  尤天白在后视镜里看他一眼:“你眼睛都睡红了。”
  休马迷糊着应他一声,不知道听没听明白他说的话。少爷刚睡醒时有点呆,话匣子也打不开,他又反应了一会儿,才问尤天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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