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枪没了。”他说。
  ——
  长林村里,屠老五坐在村口的石头台阶上,手里的八一杠杆拄着地面,他另一只手里擎了块麂皮手巾,正慢慢抹着枪杆子,麂皮滋滋作响,枪杆子反着光,直抹到枪托都要反射出人脸来了,他才开始喃喃自语:
  “你跟着他们受苦了。”
  他面朝着的是出村的方向,东北大地一马平川,坐在石头上只能看到一望无际的山,但他相信他所盯着的北方,就是那两个人离开的方向。
  在这场庄严肃穆的凝视里,山谷里忽然奏响了一段激扬奋进的红歌,老五愣了那么一下,才想起来这是自己的电话铃声,他打兜里拿出了手机,屏幕上一个熟悉的名字在闪。
  孙厂长。
  他眯起浑浊的老眼,给手机熄了屏,又是一声长叹以后,他自言自语道:“对不住了。”
  作者有话说:
  尤天白正在嘴硬
  ——
  下章之后会开始有点甜
  第51章 “你想跟我回家吗?”
  牡丹江,上午十点,孙久拨过去的第四通电话也被挂了。
  他站在玻璃制品厂的大门前,身后的装修车队正从拖车车斗上卸着什么东西,孙久今天戴了副墨镜,身上穿着工程夹克,看起来不像大老板,但胜似包工头。车上东西终于卸到了地上,一个伙计上前,手里捧着个文件夹板,递到了孙久眼前。
  “老板,您订购的等身全彩关二爷一件,文件过目下,没问题的话就请签收吧。”
  孙久看了伙计一眼,即使隔着墨镜也能窥见他表情里的不满,就好像念了关二爷的名头,这效果就不灵了。在来回看了伙计和账单几眼之后,他才终于接下了钢笔,大笔一挥落下款,打发那人走了。
  平原之上风起云涌,关二爷总算卸下了身上的木板伪装,展露出模样来。正在厂长欣赏着杰作之时,严书记打他身后迎了上来,与他们厂里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厂长并驾齐驱,共同欣赏了一会儿天光与风景,接着说道:“有了关二爷,厂外来的小贼再也不敢造次了吧?”
  今天张口说话的人就没一个能让他满意的,孙久紧了紧牙关。
  “镇着归镇着,外面来的镇得住,里面可就不一定了,真要看听不听话,还得靠自觉。”
  他说的这话里藏话,严书记也没硬碰硬,知难而退般闭了嘴。不远处的关二爷脚底下踩了轮子,被伙计们推着向厂里去了,乍一看像是关云长真活了过来,游神一般向着厂房里钻,看起来说不上吉祥,倒是有点像无常。
  厂长清了清嗓子,开始找话:“那叔侄俩你最近联系上没?”
  严书记一脸和善地转过头来,问:“您刚才打电话是找他们的吗——又联系不上了?”
  还是那句话,今天只要张嘴的,就没有一个让他满意的。
  “你管我联系上没有?”孙久一个回马枪,又把厂长权威搬了出来,“厂里那么多没管的事情,你倒管起厂长来了?”
  说的声音有点大,远处的伙计有几个停下了手,连关云长都要往这边看了。不吉利,孙久赶忙扭头装作无事发生。换言之,不对此事负责。
  严书记没走,孙厂长也没赶人,等到关二爷携一众伙计进了厂子里,书记才转过身来,推了推塌鼻梁上的宽眼镜:“厂长,您让我通知您的那几位道上的弟兄,事情我已经办完了,周五的酒楼包间也定完了,您只管去就行了。”
  出门冻了半个小时,总算是听到了一点好消息,厂长墨镜后的眉目略微缓和了点。
  如果说请关二爷是唯心主义上的,请道上的弟兄就是唯物主义上的。上周的那一趟意外可算是给他丢足了面子,甚至还有工人敢在车间里哼起“宝贝对不起”的调子来,这让他厂长的尊严往哪里放?所以办事还是得请专业的来,请几个专业的弟兄压厂子,吓得牛鬼蛇神胆敢走夜路!
  “现在可是和平年代,”孙久恢复到了他的厂长姿态,一副大会开场前的模样,“请弟兄就是吓唬吓唬人,我们呢,也不干违法犯罪的事情。”
  严书记一个微笑:“当厂长,讲究的就是得像您这样,中西合璧,五行合一。”
  夸赞之语对孙久来说十分受用,就在他怡然自得地滔滔不绝时,严书记缓缓收起了脸上的笑,他知道厂长联系起多年不见的道上兄弟是为了什么,为了上周的两个人——关门副厂长和黄毛小子,他们两个怕是凶多吉少。
  而这正合他意。
  孙久指点江山的证词里,严国贤的脸上泛起微笑。
  ——
  四百多公里外的绥化休息站里,五菱宏光停在路边,车下是凶多吉少的两个人。休马在薅着草棍,尤天白手里拿了半截火腿肠,俩人并排坐在道沿上。
  “他肯定是趁我们追老七的时候回去偷的。”尤天白断言,他手里的肠晃晃悠悠,形状和形态看起来都不太妙。
  相比之下,少爷手上的东西就老少皆宜了,他一用力,草棍又被拧断了,他说:“说不定是喂羊的时候就偷了。”
  尤天白一口把火腿肠咬下去了半截,含糊不清地回应他:“还是别了,咱还啃人家一头羊呢,儿子本来就不多,这下又少一头。”
  休马把草棍一边一截扔向了身后,回答他:“人家的儿子是人,又不是羊。”
  但是很香,足够香,配了酸菜锅更加的香。两人一起坐在石头沿上,迎风无话了片刻。
  “说不定他只是想把枪拿回去。”尤天白自言自语,“他自己说过了那是老七他爷爷的枪。”
  这边一根火腿肠下了肚,休马那边也没再去薅路边的野草棍,他评价一句尤天白:“你什么时候这么有同理心了。”
  尤天白信心满满:“枪我看过,型号是老的,但保养情况不错,看样子也没用过几次,除了开枪造成的痕迹外没别的,应该就是老兵手里的,不是别的途径买过来的。”
  先不提尤天白怎么知道其他途径的枪什么模样,休马反问他:“我说的不是枪,我是说他拿回枪的目的,你怎么知道他要干什么?”
  山穷水尽,穷山恶水,在公交车都没有的小山村里住了三天以后,所有人都相信这山野里干出点什么都不奇怪。
  “我以后再也不趁着冬天出来进货了。”尤天白立下誓言。
  “我再也不出来当寒假工了。”休马同样。
  话说完,尤天白转头看他:“你自己不是还问明年能不能来我这里干活吗?”
  休马也看他。问是问了,但当时尤天白言之凿凿地表示“混得好别来找我”,说不清他这是自嘲还是自夸。休马没回话,又薅了一根屁股后面花坛里的野草棍儿。
  可能是出正月了,休息站的人还真不少,两人打路边坐着,一会儿一辆私家车,一会儿一辆面包车,他们坐的位置正是停车场的入口,每个经过的人多少都得瞅一眼。
  尤天白不为所动,还在深思:“但是提到老兵手里的枪,我还真想起点什么来。”
  这次路过的是一辆大巴车,车里每个人都对着这边行了一场漫长而深情的持久注目礼,休马被盯得有点难受。
  “之前在军队里时就有人传言防空洞下面有地下城,我和几个战友还下去看过,七拐八拐的,废水暗坑有不少,还有避孕套,就是没看到什么城。”
  在人来人往的停车场里大声说出那三个字,不愧是尤天白能干出来的事情,又是一辆中巴车,休马把帽衫的帽子掀到了头上,一手一边拉紧了绳子。
  “但是传言还在军队里传得满天飞,说什么地下城就是打仗时留下的军事基地,有飞机有大炮有坦克,谁发现了谁的军衔就能拔上去一轮,结果有不少人信了,只要一放假就在附近县城里打听……”
  “照你这么说,”一直沉默着的少爷忽然冒出句话来,“你是觉得老五和老七信了这离谱的传言,准备下去淘金了?”
  尤天白一转头,对上了一个圆溜溜的脑袋——少爷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兜帽扣上了,单扣上也就算了,抽绳也系得紧紧的,蝴蝶结就扣在下巴上,如果不是他长得好看,这副打扮绝对像是要现在就下地去偷地雷。
  “你怎么这副打扮——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没准他们的枪就是他们爷爷从地下城里偷上来的。”
  面前的车来车往终于消停了,休马转过布口袋一般严严实实的脑袋,看着尤天白言之凿凿的样子,问他:
  “你还真信了啊?”
  可能和倒霉老板一块儿干了太久的活,休马也闭嘴深思了起来,听起来还真有那么几番道理,叔侄俩也是一家不靠谱的人,一起干着不靠谱的事,爷爷辈的从大深山里偷来一把枪,听起来也似乎挺合理。
  奇怪的是今天不年不节的,停车场却一直有人走,每个人都在往这边看,尤天白终于发现了。
  他一边和一个路过的大爷互相打量着,一边继续思索着:“那他们子弹又是从哪里来的?要是真从地里掏出来,估计早就不能用了吧。”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