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不是饭点儿,司机餐厅里人不多,老七说话前先回头看了眼外面,低头扒饭,最后才回他叔的话:
  “咱日子太苦了,多吃点甜的。”
  “先不说这个,”老五摆摆手打断他,“你刚才说的,看到他们车里有东西——什么东西?”
  自打从厂里出来,老七就像是不对头,说话反应都慢了半拍,刚刚还死活都要走,老五好说歹说再加上许诺“事成马上去陪你找方慧”,这小子才算是稳当下来。
  “我说了你可别生气。”老七总算回他了。
  老五难得的憨厚一笑:“还能有多让我生气?气死拉倒。”
  店里的老板娘过来收餐盘,老七瞅着她没说话,装作喝水的样子拧了水杯,瞧着女人走了,他又拧上瓶盖凑过来,压低嗓音说:
  “我在他们车里坐着的时候,看到我们丢的锤子了。”
  话音落下,老五当机立断摔了手里的筷子,一根直接落下了地,另一根弹在他餐盘的一角,飞向了九霄云外。
  老板娘还没走远,听了动静回头看,拉长嗓门骂了一句:
  “这吵架也不带摔盘子的啊——”
  老五连清嗓子带整衣角,满脸通红憋了好一会儿,手肘放下了,同样压低嗓音。
  “你他妈怎么不早跟我说?”
  不得不说他侄子的脑袋算是活络了,当场开始反驳:“你自己说不跟我生气的!”
  此话不假,老五还沉浸在自己搞丢了这小子爷爷宝贝枪杆子的悔恨之中,要是平时,说啥也要把鞋脱下来开揍了。
  他吸气加呼气,又从旁边的筷子筒里抽出一副来,搅和几下手边的蛋花汤,重新抬头看侄子。
  “你确定就是咱们丢的那个?”
  “千真万确。”老七回他,“铁脑袋,红身子,顶头有点锈,闻着还有点臭。”
  看着老五脸上千变万化的表情,老七的两条粗眉拧到了一块儿,他把一只脚蹬在餐桌下的横梁上,又往他叔那边凑了凑。
  “叔,你实话跟我说,这锤子究竟为啥这么重要啊?当时厂长让咱们把凡叔带走的时候,连个纸钱都没给人家带,倒是带了这锤子,难不成是法器?”
  老板娘拿着抹布回来了,骂骂咧咧捡了地上的筷子,又回头剜了这叔侄俩一眼,老五整个过程都用手挡着半边脸,默不作声地等她走。他越等他侄子越好气,抻着脑袋来回看,等人终于走了,老五才伸长脖子用力吐了口气。
  “七啊,叔实话跟你说,这锤子其实不是厂长交给我的,是严书记,他交代了,老凡头处理得怎么样不重要,锤子一定得扔了,如果我们这边处理得好,他还要额外给五个。”
  说罢扬了扬手掌。老一辈都喜欢这么说,五个就代表五万,进城打工整整一年的工钱。
  五万一个锤子,事情愈发曲折离奇,老七的嘴咧得都要滴口水了,老五的话总算要进入正题了。
  “你有没有听说过东北地下城?”
  嘶溜一声响,老七把口水吸了回去。
  “叔,我就说你别总听那些有声书,玩那些页游,老年痴呆都变成老年妄想症了。”
  “千真万确!”老五一着急又想摔筷子,老板娘眼睛往这边一瞥,他赶忙装作伸展肩膀,“如果真让我们找着了,你爷爷丢了的枪,咱能给他整回去十杆!”
  老七将信将疑:“你怎么确定有这地方?”
  顶灯随着风扇忽闪忽闪,老五把筷子郑重地撂回桌面上。
  “严书记就见过。”
  司机餐厅里到处都是棉大衣茶水杯,脑中偶然浮现出严书记那副毛衫老文青的模样,似乎还挺可信。
  没有进城打工的人不对淘金感兴趣,老七当场就把脸凑了上来。
  “里头都有什么?皇陵?”
  他叔一拍大腿,一副侄子不争气的样子。
  “看你那点出息,这黑土地下哪有皇帝待过啊?过去那铁锹连冻土都凿不开!”
  说到冻土,说到铁锹,叔侄俩又想到了松花江下深埋了几天的老凡头,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我跟你讲,”老五伸出两指,指点江山一般点了点,指尖却对着食堂桌上的醋瓶盐罐,“这地下城里,埋的都是之前打仗时留下的尖端科技,老美的坦克,小日本的步枪,苏联的导弹,都在里头装着。”
  头顶的风扇已经不是风扇了,那是即将升起的直升机螺旋桨,转得老七直接嘴角上扬。
  “那我们都卖掉了,不就再也不用帮人跑腿了!”
  随着他侄子的大话一起,老五颇为不满地“嘶”了一声。
  “怎么这么没出息呢?现在是法治社会!”
  老七不吭声了,耍脾气归耍脾气,闹归闹,这种决策性的场合他还是得听他叔的话。
  “我们把这地下仓库报告给人民政府,到时候,多少锦旗多少奖励金,都得是咱们的!”
  此时此刻,这番发言仿佛是在县政府的广播站进行的,叔侄俩的胸前已经挂起了大朵大朵的红花,国旗飘扬,迎风招展,宽敞明亮的大礼堂里,一阵充满穿透性的嗓音打断了这一史诗时刻。
  “吃完饭别急着走啊!上次赊账那几十块还没给呢。”
  老板娘叉着腰站在柜台后,一手抹布甩着桌沿的水渍,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这俩人在酒足饭饱后的夸夸其谈。
  路过的食客在往这边看,两人都闭了嘴,等老板娘转头给下一桌结账的时候,老七挪挪凳子又开口了:
  “那我们还何必给厂长办事呢?直接去找严书记吧!”
  这不失为一个好方法,但老五已经从激动中缓过了劲头,面露微微难色。
  “俗活说,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个和尚一本经,是我们的活儿我们就干完它,况且我走之前,严书记还跟我商量了件事,如果这事能办成,他还能多余给我这个——”
  说着,他张开了手掌,把五个指头全都竖给侄子看。
  “五个?”
  老五摇摇头。
  片刻之后,他惊喜道:“五十个?”
  在老七欢呼雀跃跳起来准备结账前,老五先喝住了他。
  “要想拿着这钱,咱俩还得先办一件事。”
  看着自己的叔这么神秘兮兮,老七刚升起来的高兴劲儿没了,难不成还有什么先决条件?
  “要想把这笔钱拿到手,我们得带两个人去见他。”
  屋外春风呼啸,屋内仿若江湖,老五把筷子拍上桌面,抚尺一响,仿佛入袋的已有黄金万两。
  “面包车上那两个人,我们还得再跟他们会一会。”
  老七的气势当场萎靡了半截:“还会啊?”
  作者有话说:
  少爷好像情窦初开了呢
  第34章 软胶同志用情趣便携飞机杯
  “你在东北听过什么传说?”尤天白盯着手机,他在问休马。
  休马倒是没看手机,他隔着餐盘在看屋外的树,好像隐约有了点绿色,他对尤天白忽然发出的各种问题已经见怪不怪了。
  距离松原之旅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两人坐在高速休息区的司机餐厅里。三月了,东北也开始变暖,天黑得晚了些,江边也有了出门遛弯的人,但离风和日丽还有些日子,今年的初春好像格外的漫长。
  “我只知道熊瞎子掰苞米的故事。”休马转回脸,回答尤天白前言不搭后语的问话。
  认识一个月了,尤天白和他说话时的语气倒是捋顺当了些,但也避免不了互呛,不过呛声也不影响饭点一到就一块儿开饭,甚至有时候还会抢——主要是尤天白抢他碗里的。
  回忆到此为止,因为尤天白抢走了一条他餐盘里的米花鸡柳。
  “有件事我想问你,”尤天白嚼着鸡柳,手指指他,“从来没见你玩过手机,你这个年纪不应该天天盯着消息吗?”
  休马抄起筷子,也夹了一块放进嘴里,这是一场无声的战争,如果坐视不管,结果就是尤天白只会捡着他碗里的吃。
  “我怕上瘾,我妈有牌瘾还有酒瘾,我只要不看就不会上瘾。”
  尤天白住了嘴,去松原已经是二十天前的事情了,查干湖边刺骨的冷意却总是一提就能想起,老房子,木地板,没有响声的轮椅,门廊里那个和以往完全不同的休马,但已经都过去了,这小子现在还在他对面生龙活虎地和他抢鸡柳,也不避讳和他讲那女人的事情。
  “以你这毅力也挺难上瘾。”他不轻不重说了句别的,没再提那时的事情。
  看少爷一直盯着窗外看,尤天白也放下筷子往外瞅,春天好像真的快来了。
  “三月了,你的工期已经过一半了。”
  他没什么催促的意思,也没有在着急,纯纯的一句没话找话,不过少爷倒是随着他这句起了点变化,休马手指蹭蹭鼻尖,又转了转桌边的杯子。
  “明年寒假你还会招人吗?”他问尤天白。
  此时尤天白正拿着又一块从休马碗里抢来的鸡柳,还没往嘴里送,又默默撂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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