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还是老五反应快,他张嘴就来:“我们现在不是迷途知返了吗?这不是正向着您请求经费呢吗?”
  孙厂长微微颔首,但没有肯定他的意思:“我现在不想听你们说话。”
  两边均哑火,厂长靠回了椅背,反应片刻后,他抬头问:“严书记呢?”
  严书记呢?好问题,叔侄俩在这儿一下午,也没看到他的尖领衬衣和毛衫。
  “没跟着厂长去食堂吗?”老七问,老五摇头,厂长不发一语。
  又过了一会儿,孙久猛地站了起来,嘴里自言自语:“一个他妈的顶用的都没有。”
  手机拿上,车钥匙拿上,眼见着厂长就要走了的时候,门又被敲开了,门外是严国贤,一下午都不知去向的严国贤,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人一身警服。
  “厂长,”严书记款款开口,“警方想找你了解点情况。”
  孙久的手正按在皮夹克上,一副马上就要走的样子,门外是警察的时候,这样最可疑,他也明白这点,于是放开手清清嗓子。
  “厂里员工遇害的事,江面上那事,已经在警察局做过笔录了,有什么需要我补充的吗?我这边挺忙的。”
  两个警察互相望了一眼,左边的回答了他:“不是这件事。”
  不是这件事,那是好事还是坏事?堂堂厂长,一时不知道是乐还是不乐。警察也瞅见了他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抢先作答:
  “我们是来找你了解之前的会计的事情的。”
  孙久已经调整好了神态,摆正领带,但是这句话还是让他愣了一愣:“什么会计?”
  “在你们厂里待过一年半的会计,她被村里人报失踪了。”严书记靠着门向后推,警察迈进了办公室里,“她叫方慧。”
  窗边的屠老七猛地抬头,头顶的日光灯闪了一闪。
  ——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小娟站在煤气炉边,双手扯着身前的围裙,脸上满是打抱不平的神色,和砂锅里呼呼冒着的蒸汽交相辉映。
  “这话真的很严重吗?”
  尤天白同样站在炉子边,挠着脑袋,退后躲开喷出来的蒸汽。
  十分钟前,他从车上回了房里,五分钟前,他把和少爷吵了一架这件事省略之后告诉了小娟,大概意思在于他表达了少爷的生活很幸福而少爷不知为何摔门而去,这一切皆是源于三十分钟面对休马时的几句心直口快,换来了刚才还柔声细语的小姑娘揭锅盖而起。
  不知为何,他都退了好几步了,砂锅的蒸汽还在不依不饶地往他脸上喷,尤天白不得不侧开脑袋指着锅,问:
  “这锅不会爆炸吧?”
  小娟没管他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提问,关小了火,对着砂锅上的蒸汽开口:
  “刚来城里的时候,小方姐就跟我说,别评判别人的处境,别计较别人快乐与否,尤其是雇主家里。”
  尤天白挠着脑袋的手还没下来,又反过来指了指自己:“你说我吗?明明是我雇了他。”
  幸亏没把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尤天白现在自己都有点心虚。面对着泛白的鱼汤,小娟的话还没说完。
  “小方姐说得对,以自己的快乐去评判别人,都是坏人才会干的事情——”
  对对对,坏人坏人,尤天白承认了自己的坏人坏事,退到了厨房门口。
  “你等下要去找他吗?”关于小方的事她总算是说完了,小娟恢复了平时细声细语的神色,问尤天白。
  “这不是——”尤天白整理了下自己的措辞,“回屋看看能给他带点啥嘛。”
  小娟一手举着汤勺,一脸茫然地关上了燃气炉:“可这是他家。”
  尤天白点头承认:“你说得对。”
  烟气总算不跟着他跑了,他回身环视着屋内,刚刚休马在,他没好意思多看,现在他才看到客厅的侧面有面大镜子,站在厨房回头望,正好能看到自己,这让客厅看起来宽敞了不少,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就好像这是他什么时候来过的熟人家里,在很久以前,在很小的时候。
  在他出神的盯着镜子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侧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一动,尤天白手撑着玻璃门框,偏了下巴向屋里看,直接对上了一张笑吟吟的女人脸。
  鸡皮疙瘩瞬间从后脑勺掉到了脚后跟,凉意一阵接着一阵,尤天白呼气吸气再呼气调整了三轮,终于努力着张嘴说话:
  “您好。”
  休马的母亲正坐在轮椅上,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到了他旁边,脸上带着恬淡的笑意,已经没了休马一进门时的狰狞,甚至有一丝少女般的美好。
  但不得不说,这表情出现在她脸上,真是比青面獠牙还让人不寒而栗。
  “你认识休马吗?”女人说话了,音调清亮了不少,“他是我儿子,他跑了,你见到他记得叫他回来。”
  作者有话说:
  关于逃跑的少爷,尤老板已经心生一计了
  第28章 抢衣服
  小时候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来着?
  休马不太记得了,好像一开始挺快乐的,他的记忆最早在小学,那时候琴花还会来接他放学,路过推着泡沫箱卖冰淇淋的小贩时,她还会买上五毛钱的,裹上面巾纸,把薄得发脆的塑料杯递到儿子手里,然后转头看街对面下班的工人。
  那时候鲜牛奶贵,冰淇淋都是掺水的调味剂,尝起来有点像冰箱里的冰刨碎了,但后来再也吃不到了,真可惜。
  吃不到的原因不只是小贩被城管赶了,而且母亲也变了,休马下课经过路口那家没有门票的棋牌室时,会听到老板娘的骂。
  骂琴花,骂那个穿着风衣花裙去棋牌室的女人,骂她骚浪贱,其实只是她没带钱,她也没处带钱去了,因为她办公的厂子倒闭了。
  有次她带着休马去了,进门之前先把儿子推了进去。
  “我儿子今天在,给我留点面子,下周肯定还。”
  那女人骂骂咧咧去屋子里倒水了,休马在门口的旧转椅上写作业,琴花不见了踪影。一周之后她如法炮制,但老板娘不买账了,玻璃砸了,板砖扔了,警察来了,休马又回去上学了。
  后来呢?他要去上高中了,那个暑假没看到他妈的踪影,有天她回来了,胳膊打着绷带,脸浮肿了好几圈,见到儿子就开骂:
  “上什么学?你还上什么学!跟我回乡下给你姥姥帮忙去!”
  休马没见过母亲的母亲,甚至从来没听她提起过,所以这下他挺开心,想着可以见家人了,结果根本没等来下一句话。
  琴花应该是想给自己做点什么,炉灶被油糊住了,她点了几次才点着,鸡蛋从冰箱里摸出来,骨碌一下摔在了地上,她蹲下开始哭,哭完又躺在床上拉着休马。
  “我命苦啊,我命苦,我怎么生你这么个孽种,别人的孩子,别人的孩子……”
  她抽抽搭搭看天花板,含着泪时,她看起来像年轻时的样子。然后她又走了。
  休马收拾好衣服,准备坐着中巴车去乡下的工厂,他从邻居嘴里打听到琴花是从这里来的,他姥姥肯定也在那里,他可以去找个地方住——十五岁就可以进厂做小工了。
  结果车刚下到田间的土路就被人给拦了,上来的男人个子很高,拨开站在过道里的鸡鸭鹅狗,一把就把休马拎了起来。休马撕打他拽着自己校服领子的手,大喊着问他是谁。
  “我是谁?”男人的声音不比他小,“我是你爹!”
  男人后面跟着的是他的司机,中巴外是他的奔驰,休马坐着从来没坐过的真皮座椅,去长春上高中了。
  如果那时候没回长春,也没进厂里,他应该会在这里上高中。休马坐在高中门口的门市房前,明明还没到放学时间,却有学生在外面溜达,一小时里,路过的十个穿校服的里至少有八个在看他。
  一定是自己长得太吓人了。
  想到这里,休马又把帽衫的抽绳收紧了些。
  起风了,他感觉到自己身边停了个人。
  “你知道你坐在这里特别显眼吗?”尤天白问,身后炸串店的炸锅还在滋滋作响,他特意放大了点声音。
  休马没说话,尤天白提了提裤腿,在他旁边坐下了。
  “要是你也一起坐下我们会更显眼,”休马别开视线不看他,又补充一句,“也更奇怪。”
  果不其然,来买炸串的女孩在盯着这边看,无一例外,都在看休马。尤天白一巴掌拍上了休马的胳膊。
  “你看,都在瞅你呢。”
  休马胳膊一拐,把这倒霉老板的手拐到了一边,尤天白倒也没在乎他的反应,抬手向着女学生打招呼:
  “哎!要他微信不?”
  一阵大风吹过的沉默之后,炸串店的老板开骂了:“整什么玩意呢?我客人都被你吓跑了!”
  寂寥无人的街上,只剩台阶上一左一右两个男人,右边的沉默中略显无辜,左边的尤其像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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