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但出乎意料的是,在沉默之后,休马的反应并没有那么震惊。
  “你看起来不是很想理他。”他说。
  说得很对,但作为一个靠谱的年长人士,尤天白不会就这么直接附和。
  “说前任的坏话是不好的。”尤天白选择做理中客。
  “你要是不喜欢他,可以离他远一点。”休马回他。
  很中肯,很有道理,这是休马这种小孩儿都懂的道理。但是尤天白不得不再见他至少一面,原因很简单,少爷的刀是被他拿走的。
  沉吟片刻后,尤天白选择告诉他:“你的刀是被他拿走的。”
  休马斜眼睛看他:“你自己刚说不想说他坏话。”
  “这不是坏话,”尤天白反驳他,“你刀真是被他顺走的。”
  孙久一定是看到了尤天白向口袋里瞟的视线,所以贴近尤天白的那一刻,不动声色地拿走了他怀里的东西。作为厂长,他应该不缺这几万块钱,尤天白挺清楚他的目的,他想让尤天白回去找,他相信他们还没分手。
  而且这掏人口袋的手法还是尤天白教他的。
  “我可以不要,你不用回去找。”休马提前预判了他的想法。
  “怎么可能不找,”少爷的大方让尤天白无话可说,“他顺走的又不是我的东西,我不可能不还你。”
  休马看看他又看看窗外,最后回归了沉默,然后又不甘心地回了头:
  “我感觉你对他挺宽容的。”
  “宽容?”尤天白差点吓了一蹦,“你怎么看出来我宽容的?”
  少爷没答,尤天白沉默无言地用手捂上了嘴。天快亮了,尤天白开始自言自语:
  “大概是因为我对爱过的人都宽容。”
  从他嘴里冒出“爱”这个字,感觉的确挺怪的,不是因为他看起来不像是会爱别人,而是因为他看起来不缺爱,会同时被很多人爱,所以爱在他嘴里既不可靠也不真实。但他现在说的却很真实,也很可靠。
  “为什么?”休马问他。
  “啊?”尤天白把手从嘴上拿开,愣了几秒钟才意识到休马在问自己,“可能是因为现在信命吧。”
  他找了个不那么牵强的理由。
  信命,信好的命,也信不好的命,就像他五行水多火少一样,这是事实。
  休马盯着天边开始转为浅红色的亮光,问他:“那你还愿意跟我一起走,也是因为信命吗?”
  有一说一,少爷站在婚礼大厅门口的时候,真的让尤天白有一种他命该如此的感觉,不是好的,也不算坏,就算知道他手里的椅子下一秒就要往自己脸上招呼,尤天白也愿意——这听起来真的很糟糕。
  “是的。”尤天白回答他。
  “如果命里给你不好的,你也会接受吗?”休马再次发问,尤天白都不知道他为什么有这么多问题可问。
  他平静地转过头,清晨的光线里,休马的眼睛映射出了金色的亮光。
  “大多数都是不好的,所以我能接受。”说完,他笑了,和以往一样,休马读不出他这个笑里的含义。
  “对了,”尤天白接着说,“天快亮了,你想补觉得话还来得及,我开夜车习惯了,大概不会困。”
  “用不着,”少爷斩钉截铁,“退房吧。”
  退房的时候是早上七点,前台的女人换了一个,这个倒是没有视金钱如粪土的坦荡,她拧着眉头找钱,尤天白问了她一句:
  “昨晚,前台的灯也自己开了吗?”
  女人瞄了他一眼:“不知道哪个贱种给电表箱烧了,你知道是谁吗?”
  尤天白一愣,赶紧表示自己也不知情。从招待所出去的时候天亮了一半,他觉得还是不要告诉少爷昨晚的闹鬼情况只是电表问题了,让他年轻的人生多一点刺激吧。
  主驾驶车门被打开的时候,休马正看着天边的日出发愣,尤天白带着一股冬末特有的味道回来了,休马抽抽鼻子。
  “今天有什么活儿吗?”他问。
  “不多,”老板回答他,“到哈尔滨之前还有一站,先去见一位老表。”
  和全国各地都有东北人不同,能在东北看到外地人算是个稀奇事儿。休马坐在副驾驶,看着面包车开出休息站,穿过高速,来到城郊,又驶进典型的北方街道里。
  尤天白要找的店在一家农贸集市中,隔着半条摆摊的街,休马就看到了橙红色的成人用品店招牌,不过比起留在车里和“站得快”相伴,他选择跟着老板下车。
  在人生的前二十一年里,休马还没有这么大大方方进过情趣用品店的经历。这家店倒是不像平时街角路过的那种,大张旗鼓地把渔网清纯水手服放在门口,钻进端坐着财神的门廊,休马只看到了燃起的香炉。
  “你在门外等我也行。”尤天白给了身后的他一个建议。
  “人总歇着会废的。”休马拒绝了他的提议。
  “不是废不废的问题,”尤天白反驳,“我觉得你适合在门口待着。”
  休马插着口袋看墙上的财神画像,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尤天白站在他身前,能感觉到身后那小子是一点儿也不想留在外面等。
  “行吧,”他说,“你也跟着来。”
  转过屏风门廊,这活脱脱像是茶艺店一般的情趣店里,终于见到了老板的模样。玻璃柜台后,等着尤老板到来的还真是一位东北不常见的南方样貌。
  倒不是休马有多会看面相,只是这位老表脱口就是粤语,作为纯正的北方爷们儿,他半个字儿都听不懂,但站在他前面的尤天白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话头,用正宗京腔接的。
  这种感觉挺奇妙,每天在自己面前飙着京腔,偶尔拽几句东北话的男人,居然在跟一个说着纯正粤语的人对答如流,两人一个南方调,一个北方调,外人听起来鸡同鸭讲,但他们自己却是对答如流。
  这人怎么连粤语都会?
  尤老板遇到了和他同样在江湖中的老板,休马这一刻像是真正的小学徒,在那位老表越过尤天白看了他第三眼之后,他决定把赛场交给他们,自己先去旁边望望风假装参观学习。
  店里摆设真的不像是情趣店,除了门口的财神爷,只有几排不及人脸高的货架,休马随便挑了一个,低下脑袋,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
  但映入双眼的东西让他当场失去了思考能力。
  谈完价格和数量,尤天白向店里转了脑袋,执意要跟进来的少爷不知道哪儿去了,店里空无一人。
  他转头和老板交代了一句,插着口袋向货架之间去了,倒数第二排货架下,少爷正蹲在地上一脸认真的端详着某物。
  “想要吗,可以买一个。”尤天白问他。
  他的突然出现并没有把少爷吓到,那人拎着手里色彩鲜艳的硅胶触手,另一只手在抠触手的吸盘。
  “这东西真的有人会想用吗?”休马问尤天白。
  说着他把触手举了起来,粗壮的那头垂落下去,整只触须看起来萎靡不振。
  “你可以试试。”尤天白乐了。
  少爷从下向上看他,然后把触手扔回了货架,站起来。
  “记得去把柜台上的箱子搬了,”尤天白当场开始使唤他,又转头向他补充一句,“里面有类似这支的型号,你想试我可以帮你。”
  “我可没说——”休马喊了一嗓子,但还没喊完,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人家的店里,嗓门显得好像有些过于巨大。
  他偷偷摸摸向着柜台一瞥,老板正在看他,眼神比刚才和善了些,向他微微点了头。
  休马犹豫两秒,也赶紧回了礼,接着迅速把要他搬的纸箱子扛走了。
  门口的集市比刚才热闹了些,尤天白正靠在车门上抽烟,看着休马开了后备箱,把东西放进去,他吐了口烟看着身旁的人,说了一句:
  “老板说你面相不错。”
  “面相?”常听别人说自己好看,说面相倒是头一回,“他原来干什么职业的,还会看面相。”
  尤天白夹着烟,若有所思。
  “是个老辅警,退休后来北方的。”
  “他当辅警,你当兵,最后的归宿怎么都是这个。”休马把车门关上,问他。
  尤天白望着对面的早餐摊,回答:“因为这东西是世界上唯一真实的,高潮不会骗你。”
  休马已经对他在大庭广众之下爆荤段子的行为见怪不怪了,他沉默着靠在离尤天白半米远的地方,等他把这支烟抽完。
  “你饿了吗?请你吃饭。”尤天白用下巴指了下对面的早餐摊,“吃油条。”
  说到“油条”的时候,倒霉老板的语气里是止不住的笑意,休马懂他的意思,尤天白还在想着他刚才看触手的样子乐。
  “不吃,不饿。”休马毫不犹豫。
  面包车和早餐摊之间有辆三轮车经过,两人齐刷刷地站直收了脚,三轮车走了,尤天白又一歪靠倒在了车门上。
  一点儿也不像个当过兵的人。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