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拦住这人长什么样,记住你们了吗?”
  老五若有所思:“一个是黄毛,挺年轻的,另一个没看清脸,戴了鸭舌帽。”
  “鸭舌帽?”这次换厂长若有所思,“这年头戴帽子的司机都是秃子,我认识的人里没有秃子。”
  叔侄俩赶忙点头赞同,片刻之后,老五又压低嗓音继续说:“所以我们打算——”
  “别说了,这些都不是我要求的,无论做什么决定,你们看着办就好。”
  言简意赅,但并不简单易懂。说完话之后,厂长转身就向着门口去了,到了红木门边,叔侄俩还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门打开,厂长又恢复了往常的平易近人:
  “我接下来要去参加朋友的婚礼,没时间看厂里的事。”
  他转了头,表情淡然:“你们两位,自己把事情办好。”
  ——
  上午十点半,一百八十公里外的绥满高速公路边缘,尤天白对着明亮的阳光狠狠打了个喷嚏。身后捋着他头发正要剪的理发小妹抖了一抖。
  “你别动啊,再动真剪成秃瓢了。”
  尤天白用手揉着鼻子,理发店蒙尘的镜子里,他的脸色看上去不那么好。
  “可能哪个老情人想我了。”他词不达意地回了一嘴。
  小妹的注意力还在他头发上,心不在焉问:“是之前玻璃制品厂的老板——像朝鲜人的那个?”
  “哇,你记忆力可真好啊。”尤天白称赞了一句,但语气里毫无赞叹之意。他有点想抽烟,但当着年轻女孩的面儿又不好意思,最后只是叹口气,向椅子背上靠了靠。
  这是他每年进货时必走的地方,也是他每年冬夏经过一次的绥满高速公路。他一般会在尚志停两天,在常去的店里理个发,心情好的话,再去附近转上一圈。但他笃定自己今年一定没有这个心情,一是因为某个人被他第二次扔在了路上,不该存在的负罪感在发作,二是因为理发小妹的一句话,他又想起了某个不该想起的旧人。
  “不过啊,”尤天白有点不相信过去的自己,“那时候是我亲自跟你说的这些事情吗?”
  理发小妹的抄起了喷壶,尤天白感觉后脊一凉。
  “不然呢?”不得不说她很有敬业精神,一直没抬起头来看话多的难缠客人,“我亲自跟着看你们两个老爷们搞对象?”
  店里一阵沉默,一旁的客人缓缓侧目,尤天白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子。
  小妹嘴里的玻璃厂老板是他两年前认识的,从北京离开没多久,在长春的展销会上遇见了,当时他穿过蓝地毯向着自己走过来时,尤天白只以为多了一位客户,没成想接了名片却多了个情人,而且是尤天白在二十五岁之后交往时间最长的一任,差不多一整年。然后和平分手了,算是和平分手。
  理由是什么来着?
  “他姓孙来着。”尤天白自言自语。
  “记好了啊,这次可是你自己先告诉我名字的。”头发快剪完了,小妹退后几步欣赏着成品。尤天白抬起脸看镜子,他看起来终于像自己了。
  小妹抖着手里的围布问:“还在市里吃顿饭再走吗?”
  尤天白把外套披上肩膀,眯着眼睛看门外,回答她:“都行吧,反正不吃铁锅炖。”
  但是有人肯定要吃铁锅炖了。
  比起刚才的略有愧疚,尤天白忽然感觉到了豁然开朗,一想到风流倜傥的少爷在铁锅炖的店里拿出了优惠券,他就有种想开怀大笑的冲动。少爷会在乎优惠券吗?他不会,但是尤天白会,尤天白在乎他看到了优惠券之后的不痛快,只可惜看不到了。他一边对着空气傻乐,一边从怀里摸了支烟出来。毕竟不会再相见了,留点纪念品又怎么了?
  等等,纪念品,尤天白猛地摸上自己内侧的口袋。
  “忘拿什么了吗?”身后的理发小妹在问他。
  “倒也不是。”尤天白默默把手从口袋里退了出来,“是多拿了什么。”
  少爷两万块的刀还在他这里。他忽然没有心情在尚志多转一天了。
  此时此刻,九十公里外的五常市里,少爷的确正在盯着优惠券看,但他不在铁锅炖的店里,而且还在隔着一层红光看——是足疗店的红光。
  暧昧的光线里,一个身穿米黄色套装的女人凑近了,她压低嗓音:“客人,您要的技师都来了。”
  休马抬了眼睛,靠近足浴床的过道里,红红绿绿一排人。
  他把优惠券收起来,向着女人点点头,颇为客气地说:“谢谢您。”
  女人的笑容意味深长,她微微鞠躬后退到了门口。门关上,休马的脸转向门廊,对着一竖排的高跟鞋和低领装,缓缓站起身来。
  作者有话说:
  休马你小子在干什么?
  第13章 一起玩?
  下午四点,气氛旖旎的风月场所里,整齐划一的丝袜丛林中,少爷从容自若地站起身来,一巴掌拍亮了墙上的电灯开光:
  “你们谁选的这灯光啊?”
  当然表情没有动作这么从容,休马又眯了好一会儿眼睛,才揉着眉心掏出手机。
  “这房间里有投影仪吗?”
  几个女人的职业笑容开始土崩瓦解,互相左右看着,都在奇怪这位大款少爷的想法。
  大款插着口袋走到沙发后,偏头从缝隙里拉出一个插头。
  “啊,找到了。”
  电源接通,机器打开,休马跌回沙发上,手里托着手机向着投影屏一指。
  “这人,你们见过没——或者说服务过没?”
  暗花墙壁的大屏幕上,打出了张白底一寸照,大到占满整面墙的尤天白正在照片上笑得开怀。
  说到这张照片的由来,还真要感谢休马自己在路上留了一手。
  松花江捞车事件过后,他被尤天白关在了面包车里,那人在公安局里笔录,他在车里被暖风吹,吹到手腕发痒。休马心不在焉地摩擦着痒处,向着车后座看去,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认真看这人的车。
  没有刻板印象里司机必备的佛像佛牌玉佩三件套,也没有散不尽的烟油味,车后座东西是多了点,但没积灰,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是蛮干净的,至少比休马自己的房间干净。
  冰天雪地里很空旷,休马的胆子又大了些,他侧过身子向着主驾驶凑,闻到了尤天白特有的味道——也不是他想记住的,只是尤天白每次都没远没近地贴上来,还怪好闻的。
  休马皱皱鼻子,看到了尤天白扔在储物盒里的驾驶证。
  人总是这个样的,本人站在那儿,不一定有兴趣,但跟本人有关的东西在时,没有人会不好奇。休马靠在椅背上,翻开了黑色封皮的小册子。
  驾驶证里灿烂的笑脸亮出来,休马差点直接笑仰过去,照片上的尤天白无忧无虑、满面春光,一边的领子还有点歪。
  这他妈根本就不是把自己整进局子里的奸商老板。
  休马从口袋里抽出了手机,当机立断拍了五张,不同角度的都有,他满意地把手机收起来,心想无意中为自己争取了个把柄——却没想到这把柄会在这种时候用上。
  在他上车,被踢,再上车,再被踢的第二天。
  一群丝袜高跟鞋向着屏幕瞅,人群中议论纷纷,半分钟后,队伍左边有个声音问:“这人是谁啊?”
  休马抬眼睛瞄了一下,继续低头看手机,回答提问的短头发女人:
  “一个倒霉司机。”
  “找他干啥啊?”队伍中间有人问。
  “他欠我人情。”这次休马没抬眼睛。
  “还挺帅的。”
  休马沉默半晌,慢慢抬了脸,没找到说话的是谁。
  “既然找司机,为什么不去客运站找啊?”又是左边的短头发。
  沙发上的大款把手机收起来,撇嘴思索片刻,抬眼睛回答:
  “已经找过了。”
  六小时之前,上午十点,休马站在舒兰往北的中巴车站边,边境小城没有什么交通管制,黑车出租车非法营运车,车车俱全,在这样一群虎视眈眈的中年彪悍东北男人之间串行,或许需要一种原始丛林一般的生存勇气。
  好在休马从来不缺乏勇气。
  艳阳高照,天气像他第一次给了尤天白一拳那天一样好。他对着五大三粗的非法营运车司机举起了手机,获得了几种可供参考的答案。
  “这人欠你钱了吗?”个子高的司机问。
  “也可能是你欠他钱了吧?”旁边肚子大的接话。
  休马感觉自己的头皮都疼了,他对原始丛林的生存法则还不是很熟悉。
  为什么不能是情债呢?他这么想着,但没说出来,如果说出来就太像是尤天白了,光是想到这一点,他就有种飞起来随机抢走一辆车对尤天白进行公路追逐的冲动。
  早知道就应该把奸商老板那辆踹了,彻底踹烂!但他又不想真把自己的车赔了。
  “你们都没见过这人吗?”休马按着眼眶,勉强自己跟这几位原始老哥继续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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