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邬万矣跪坐在地上,看着在花圃里白发苍苍的糜云金,奔涌而出的泪水瞬间流满了他的脸。
他紧紧地抓着快要窒息的心脏,泪水大颗大颗的在脸上流淌。
可他就连哭也不敢哭出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邬万矣弯着腰,用手擦去眼睛里的泪,踉踉跄跄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这大概是邬万矣最后一次流泪了。
他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一鼓作气的把最后一滴泪擦干净,转身走了下去。
听到他的声音,糜云金在阳光下回过头,笑着说:“邬万矣,过来。”
他定定地看着糜云金被阳光照耀的脸,迈开脚步走了过去。
秋千经过那几天的细雨有点发潮,但还是一样的稳固。
邬万矣坐在糜云金的腿上,手指紧紧地抓着秋千的绳索。
糜云金环着他的腰,轻声问他:“邬万矣,你有什么心愿吗。”
邬万矣低头看着糜云金那双苍老的手,哑声说:“没有。”
以前他的心愿是希望能死的没有痛苦。
现在也是。
只是这份心愿生长了无数条枝桠,都刻上了糜云金的名字。
“你呢,你有什么心愿吗。”他低声问。
糜云金的呼吸靠近,下巴抵上了他的肩。
“我的心愿已经完成了。”
糜云金的心愿就是他身为“糜云金”的使命。
感受到糜云金微弱的呼吸,邬万矣手指一紧,哽咽的喉头发不出声音。
“今天呢,今天你有什么心愿吗。”糜云金轻声问他。
而说完话的糜云金逐渐无力的偏移,邬万矣心脏一紧,连忙抬手扶住糜云金枕在他肩上的脸。
他哽咽着,艰难地张开嘴说:“我想看一次彩虹。”
“好。”
糜云金的声音有一丝轻松。
但邬万矣的心脏却痛的无法呼吸。
“邬万矣,临走之前,去看看你的朋友吧。”
他扶着糜云金无力垂落的头,沙哑地说:“好。”
“邬万矣,彩虹……”
他抬起头,看着前方绚丽的彩虹在阳光下发着明亮又耀眼的流光,好像一道架起天地的桥梁。
“我看到了,很漂亮。”
“你开心吗。”
邬万矣喉头一哽,泪水顺着他的眼尾流淌。
——“喜欢一个人,就是要让他开心。”
“开心……”他用尽全力地说出口。
“那就好。”得到答案的糜云金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忽然,邬万矣手上的力道一轻,整颗心都空落落的下坠。
他怔愣地看着漫天飞舞的花瓣,秋千停止了摆动,他的身后也轻飘飘的没有了任何重量。
一阵风吹过。
花圃里所有的花瓣都散了,像尘埃一样无影无踪。
而房间里那两株插在药瓶里的玫瑰,一株像尘灰消失在天地之中,一株枯萎的无声无息。
邬万矣空洞无神地坐在秋千上,直到牛毛细雨落在他的身上,他才抬头看向乌云密布的天空。
原来,今天的天气并没有变好。
直到最后,糜云金也给了他一场最美的海市蜃楼。
邬万矣在窒息中闭上了眼睛,任由雨水打湿了他的身体。
这真的是他最后一次哭了。
3
邬万矣没有想象中那样沉浸在悲伤中一蹶不振。
相反,他自律的安排好了后续所有的行程计划。
他先去给隔壁邻居的女孩回了一份礼。
对方看到他很高兴,邀请他进来喝茶,他礼貌的婉拒。
然后他去往了之前读大学的城市,辗转到了一家医院。
站在病房的门口,他看着里面迎接新生儿的喜悦场面,将一份礼物交托护士送了进去。
等新手爸爸回到病房看着妻子手里的长命锁,眼里充满疑惑。
“好像是你的大学同学送来的,说谢谢你当初去参加他家人的葬礼。”
年轻的新手爸爸愣了好一会儿,才在记忆里找出一个沉默的身影。
“怎么了。”妻子问。
他愣愣地张开嘴,“没什么。”
那不是大学同学,而是高中同学,只是后来出于缘分他们又上了同一所大学。
但他们交际不深,连话都说的很少。
唯一深刻的交际就是他一共参加了对方家里三次葬礼,亲眼见到对方最后一个家人也离开这个世界。
而当时举办葬礼的时候,其实对方并没有邀请人参加,是他自顾自地找了过去。
他没有做什么,他只是觉得对方沉默的好像随时都能死去,便默默的陪在对方身边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
只是他们依旧没怎么说话,对方连一句谢谢也没提过,他也不在意。
后来对方离开了这座城市,他留了下来,两人就再也没有任何交集。
他以为对方早就忘记他了。
“这个礼会不会太重了。”妻子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他释怀地笑了笑,“没事,收着吧,他能过来说明他现在过得很好。”
——
夜晚八点正是酒吧开始热闹的时候。
酒保看着台子上的一个信封,拉着同事问:“这是什么。”
“不知道,一个客人送给你的。”
“客人?”
“对,之前总是坐在那个位置,最近一直没有来的那个。”
酒保呼吸一滞,连忙把信封打开,里面是一张银行卡。
——“谢谢。”
很简短的话语,但不知道为什么,酒保却觉得这两个字也用尽了对方的全部力气。
“他人呢!”她用力拉住同事的衣服。
“不知道……”
酒保不管不顾地跑了出去,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她一颗心空落落的找不到目标,只能茫然地站在门口。
她不需要对方还她医药费,也不需要对方说谢谢。
突然涌上来的难过让酒保不知不觉地红了眼眶。
她觉得,她可能再也不会见到邬万矣了。
这一次,对方是真的走了。
站在海风拂面的跨海大桥上,邬万矣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前所未有的平静。
既没有任何孤独失意,也没有想一跃而下的冲动愤慨。
曾经那些痛苦挣扎突然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身后响起一阵刹车声,穿着警服的男人看向他的身影,大声说:“晚上不要一个人在这里逗留。”
他转过头,看着对方的脸,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烟丢了过去。
“我这就走。”
他第一次想从这里跳下去的时候,对方什么也没说,只是给了他一根烟,让他离开这里。
后来邬万学会了抽烟,每次来到这里总要点上一根烟,一次两次三次,他始终没能从这里跳下去。
邬万转身离开,又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话说完,他迎着海风走进了浓浓的深夜。
而身后抓着烟的男人停在原地,久久都没有离开。
在曾经如此浑浑噩噩的日子里,原来这么多人救过他的命。
邬万矣抬起头,看着漆黑的天空说了一句话。
“我不恨了。”
声音很轻,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
邬万矣死于糜云金离开的第三天晚上。
他死在梦里,没有任何痛苦,只是很平静地闭上眼睛,然后一睡不起。
邬万矣的葬礼很平常,平常到只有寥寥几人参加。
没有痛彻心扉与悲痛欲绝,也没有所谓的轰轰烈烈。
只是一个人来过,他又走了。
而在平常又有几分忧郁的日子里,没人知道,邬万矣的骨灰被洒向了沙漠。
——
又一年的春天与夏天的交替,炙热的沙漠迎来了新一轮的游客。
酒店依然屹立在那里,花一样的标志没有消失,热情又开朗的导游还是一样的神采奕奕。
她神采飞扬的向那些对沙漠的历史感兴趣的游客说起那株“奇花”的来历,充满传奇色彩的故事引得那些人兴致勃勃。
“请问,这些故事在哪里可以看到。”
导游神情一顿,恍惚中看到一个高高瘦瘦又沉默阴郁的青年在看着她。
只是很快她就回过神,扬起笑容,对眼前戴着眼镜的大学生说:“关于那株花的记录很少,你可以去旧图书馆查找一下这个地方的地方志。”
“谢谢。”
“不客气。”
去年夏天,她收到了一篮子红彤彤的樱桃。
也不知道今年的樱桃长得好不好。
导游垂下眼,释然又充满怀念地笑了笑。
入了夜,炙热的沙漠被黑夜覆盖。
天空繁星点点,月亮意外的圆,像广阔无垠的银河一样浩瀚美丽。
而就在如此奇景中,天空滑过一道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