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而腹部的烙印也不再是以前浅淡的轮廓, 变得艳丽又深刻, 似乎透过邬万矣苍白的皮肤发出了金红色的光。
  极度的干.渴与不安像有无数只蚂蚁在他的身体里爬,但邬万矣的脸上面无表情, 似乎没有感受到这种深入骨髓的折磨。
  他穿好衣服, 若无其事地打开门, 看着在庭院里闭着眼睛晒太阳的糜云金,眼神逐渐变得柔和。
  难耐的渴望在他的腹部翻涌, 让他喉结微动。
  他缓缓地抬起手,似乎在隔着窗抚摸着糜云金的脸颊。
  ——
  糜云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头顶有一把遮阳伞。
  他掀开浓密的睫毛, 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又睡着了。
  “邬万矣。”他下意识地张开嘴,周围安静的没有回应。
  只是不等他坐起身,他就看到邬万矣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从外面走来。
  对上他的视线,邬万矣加快了脚步, 走到他的面前。
  “醒了?”
  糜云金点了点头,“嗯。”
  他看向邬万矣手里的盒子, 问:“这是什么。”
  看到糜云金眼里的疑惑,邬万矣手指一紧, 淡然地说:“饼干, 邻居送的。”
  “邻居?”糜云金想了好一会儿, 突然笑道:“那个可爱的姑娘。”
  糜云金想不起来时他感到紧张不安,可见糜云金这么快就想起来,他又莫名的有些不高兴。
  糜云金虽然思维变得迟缓,但对于邬万矣的情绪还是很敏锐。
  “怎么不高兴了。”他微笑着问。
  邬万矣抿着唇没说话,转身坐在糜云金身边。
  躺椅不大, 两个男人完全不可能坐下。
  但糜云金被挤到一边也不在意,反而抱起邬万矣的腰坐在了自己的腿上,这样两个人都不会太拥挤。
  邬万矣沉默地看着地上的草坪,忽然问:“如果有一天你把我忘了怎么办。”
  这句话刚问出口邬万矣就后悔了。
  他并不想让糜云金意识到自己在变老这个事实。
  更害怕糜云金会想起一些不该想的东西。
  邬万矣唇一抿,心里升起了不安。
  “我什么也没说。”
  他想要站起来,糜云金却环着他的腰坐直身体,温热的胸膛贴着他的后背。
  “我不会忘记你的。”
  糜云金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急不缓、清透好听。
  除了慢慢变白的长发与衰退的记忆力,糜云金的外表并没有任何衰老的变化。
  这大概是邬万矣目前唯一的安慰。
  这会让他心怀希冀,幻想着糜云金只是短暂的出现了凋零的迹象,只要过去这段时间,一切都会恢复如常。
  如春风拂面的声音安抚了邬万矣心里的不安,可随之而来又升起一丝怅然。
  “人……总是会忘的。”他缓慢地张开嘴。
  糜云金看着前方的天空,温声说:“记在心里就不会忘。”
  邬万矣心尖一颤,猛然涌上来的酸涩冲至他的鼻尖。
  “现在几点了。”糜云金的声音轻轻响起。
  邬万矣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若无其事地说:“四点。”
  可邬万矣根本就没有看时间。
  糜云金看着前方快要下山的夕阳,又垂眸看向邬万矣神情自若的脸,无声的寂静中,一丝浅浅的异样闪过他的心头。
  他似乎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
  ——
  ——
  糜云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意识到衰老给自己带来的影响。
  变老的过程不止是白头发越来越多,还有他的思维与反应力都在变得迟钝。
  有时候他坐在庭院的秋千上,不知不觉就会在暖洋洋的阳光下睡着。
  等他醒来,他已经不知道之前自己在做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太阳下山,一天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而在这之前,他并不需要睡眠,也不需要休息,他破土发芽的时间很短,随之而来的就是他漫长又强健的花期,持续了百年的时间。
  但他的衰老来的是那么突然又迅猛,只有短短几天。
  糜云金第一次感受到生命流失的无力,连自己都没能及时反应。
  他时常在庭院里一坐就是一天,却完全不知道那一天自己做了什么,又有什么没有做。
  这让他意识到自己正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腐烂。
  可他的潜意识总在提醒他还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要去做。
  糜云金开始思考,开始留意那些被他忽略的东西。
  终于在不寻常中他发现了邬万矣的异状。
  在记忆力悄无声息的衰退中,他很多想不起来的事都是邬万矣告诉他的。
  尤其是时间。
  在此之前,他并没有产生任何的疑虑,他对邬万矣是那么信任,在风和日丽的日子里,一切都那么平常又轻松,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
  而看着邬万矣站在阳光下浇花,更是他一天中最喜欢做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邬万矣颤抖着啃咬手指,滴滴答答的口水顺着手腕滴落在花瓣上,邬万矣那双漆黑的眼睛充满渴望地看着花蕊里的露珠。
  他脑海里层层的浓雾忽然散开,走马观花般闪过一段又一段记忆。
  ——
  那是一个很寻常的早晨,只是天气不怎么好,可能是晚上突然降温的缘故,早上一直蒙着雾,很久都没有散。
  糜云金突然醒的很早,破天荒的想起来自己没有浇花。
  他走到门口,却看到邬万矣正蹲在被晨雾覆盖的花圃里。
  对方瘦削的脸变得越加立体分明,强烈的饥饿感写在邬万矣的眼里,快要把对方变成一头被欲·望掏干的困兽。
  那一刻,糜云金突然想起,他似乎很久没有给邬万矣喂花露了。
  一个小时,一天,还是好几天。
  他只记得他时常问邬万矣疼不疼。
  邬万矣总是说不疼。
  他问邬万矣几点。
  邬万矣总说十点,一点,五点,每每都会错过他给自己定下的时间。
  此时恍然一想,他给邬万矣喂花露居然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了。
  而邬万矣就这么硬生生的熬了下来。
  在他面前淡然自若,面不改色,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糜云金突然头脑清明,连日来的昏昏沉沉在刹那间消散,授粉播种的强烈感应让他瞬间恢复了清醒。
  “邬万矣。”
  晨雾散开,刺目的金芒从厚厚的云层中射出来,顷刻间就将大地照亮。
  糜云金眼眸闪动地看着邬万矣的背影,里面流转着动人的涟漪。
  听到糜云金的声音,邬万矣心头一颤。
  他回过头,看着糜云金长身而立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猛然升起一种强烈的不安。
  因为糜云金的眼睛很亮,像燃烧的火把闪烁着金光。
  连日来的倦怠也在糜云金的身上消散。
  那头黑白参半的头发披散在糜云金的肩上,还是一样的刺目,却泛着明亮润泽的光。
  还有,糜云金那张脸明艳又精神饱满。
  就好像快要燃尽的蜡烛在燃烧着最后的光芒。
  邬万矣缓慢地站起身,沉默地看着糜云金。
  他那颗起伏不安的心在瞬间经历了绞紧粉碎到空落落的散成一捧虚无缥缈的灰。
  他知道,他手里最后的一点沙也要握不住了。
  “邬万矣。”
  糜云金站在门口,轻声叫他的名字。
  “嗯。”
  他迈开脚步,像是走进墓地,一步一步地走向糜云金。
  最后的时间在如此寻常的一天到来了。
  2
  走到糜云金的面前,邬万矣停了下来。
  他尽力让自己的脸上没有任何异样,可他根本不知道他眼里含着多浓郁的悲伤。
  想要说的话哽在了喉咙里,他别过头,又垂下眼睫不去看糜云金的脸。
  “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他嗓音沙哑地开口,努力做到若无其事的模样。
  可现实总不会躲躲藏藏。
  糜云金微笑着说:“睡不着了。”
  邬万矣抬起头,对上糜云金眼里的温柔,他压抑的情绪突然有一瞬间的崩塌。
  他连忙低头,视线有片刻的模糊。
  “现在还很早,再睡一会儿吧。”
  “不了,时间不早了。”
  一句话差点把邬万矣击溃。
  什么叫时间不早了,好像从此刻开始,每一分钟都变得珍贵了。
  “再睡一会儿吧。”邬万矣握紧了手里的小铲子,声音哑的不像话,里面带着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恳求。
  就像以前那样,糜云金睡到太阳高高挂起,再懒洋洋地坐在庭院里晒太阳。
  他会打扫,会浇花,会陪在糜云金身边,不紧不慢的消磨他们共同的时间。
  邬万矣的手被拉起,手指被一根一根地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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