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邬万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而是留下那叠钱,起身出了门。
  送给女人的那些现金放了很久,是邬万矣曾经为自己准备的。
  他曾准备站在高楼大厦之上,怀抱着一丝报复世界的仇恨,充满扭曲又阴暗的快意,把这些钱肆意地洒在楼下。
  最好能盖住他血肉模糊的尸体。
  那些染了血的钞票,就是为他送葬的纸钱。
  无辜丧命的路人,就是给他陪葬的祭品。
  这是作为一个渺小又卑微的人,能想出的最恶意的报复手段。
  只是最后他还是没能走出那一步。
  活着很难,死也没有那么简单。
  现在他把这些在身上放了很久的钱送了出去,充斥着绝望的现金将以另一种意义支撑女人活下去。
  邬万矣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变好。
  他无法做出保证。
  因为他也是一个不幸的人。
  会的。
  7008在心里说。
  那些充斥着绝望的钱带上了希望的象征。
  会变好的,一切都会变好的。
  7008抬起头,对着天空许愿。
  2
  走在路上的邬万矣抬起头,看着头顶稀疏的星星,想起了小孩手里那个亮晶晶的水果糖,忍不住轻扯了下嘴角。
  他身上沾着地上的灰,袖口蹭上了血,整个人都有种挥之不去的狼狈与落寞。
  很快,他垂下眼,脸上面无表情,沉寂的双眼又变成一滩死水。
  路上有人与他擦肩而过,却仿佛与他存在两个世界,身边的所有颜色都褪成模糊的虚影,连闪烁的灯光都一盏盏熄灭,融进漆黑的夜色里。
  整个世界都开始褪色。
  路上好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垂着头,神情麻木地迈着脚步,四周越来越黑,前方的路成了没有尽头的黑洞,来时的路也变成没有方向的黑雾,他越走越渺小,像一只孤独的蚂蚁,和身边的一切都分割成了两个不同的空间。
  突然,他猛地一顿,看着地上的影子,停下了脚步。
  片刻之后,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前方那个站在路灯下的身影。
  之前存在感无比微弱的路灯突然变亮了。
  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与街边的车水马龙也重新进入了邬万矣的世界,嘈杂又安静。
  嘈杂的是这些声音太过杂乱,安静的是他还是看不见四周的人也听不进那些声音,只能看到前面的糜云金。
  邬万矣定定地看着对方,喉结上下滚动,分不清真实还是虚幻的混乱让他一时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糜云金向他走了过来。
  糜云金动起来的那一刻,周围的一切又开始模糊褪色,只有糜云金的身影和那一盏盏明亮的路灯格外清晰。
  整个世界都变得生动又鲜明。
  “走吧。”
  糜云金拉住了他的手腕。
  他猛地一颤,肌肤相贴的触感真实又具体,像有一股电流迅猛又强烈地钻进了他的身体。
  邬万矣神情呆滞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糜云金看了他一眼,握紧了他的手,拉着他往前走。
  他像个木头一样呆呆的被糜云金牵着,好半晌之后,他才缓慢而迟钝地低下头,看着糜云金那只拉着他的手。
  心脏悄然无声的缩紧,他极其细微又小心地动了动,蹭了蹭糜云金的手,似乎仍觉得这是一个幻想中的泡泡,轻轻一碰就碎了。
  糜云金来接他了。
  他没有小孩手里的水果糖,却也尝到了一点唇齿留香的甜。
  像小时候无论多晚放学,妈妈都会来接他回家那样充满安全感。
  感觉到他的动作,糜云金转头看了他一眼,他立马抿起唇,垂下眼避开了糜云金的视线。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只是突然灌进他心里的情绪饱满的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糜云金没有说话,只是放开了他的手腕,避开他手心的伤口,改为抓住了他的手指。
  邬万矣喉头微紧,心脏在紧缩过后是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
  他的手指与糜云金的手指勾在一起,像缠在一起的线,又像打不开的结。
  他没有说话,就这样跟在糜云金的身后,被糜云金牵回了家。
  ——
  走进别墅的大门,微风在身后远去,宁静的夜色被头顶的吊灯照亮,变得惨白又虚假。
  邬万矣突然醒了过来。
  他看着糜云金的背影,又看着自己的手。
  让人沉溺的温柔突然使他感到了强烈的紧张与不安。
  门外摇晃的树叶与刮过的风像另一个空间,刹那间变得光怪陆离又冰冷空洞。
  他开始控制不住自己混乱的幻想,又不由自主的怀疑糜云金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种种杂乱的情绪像病毒一样缠上了他。
  他僵立在原地,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突然落空的手心让糜云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避开糜云金的视线,空气悄无声息的安静下来。
  糜云金静静地站了片刻,没说什么,只是转身走了进去。
  在糜云金离开的那一刻,邬万矣心脏一空,不受控制的向前迈开脚步,可很快他又停了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指尖。
  骤然清醒的世界变成了周边冰冷的空气。
  他慢慢握紧自己的手,不知是何情绪的发出了一声嘲讽的低笑。
  邬万矣就这样一个人站在客厅的门口,陷入极端的孤独与自我折磨。
  他有病,是一个绝症患者。
  身体有病,心理有病。
  一切都不受他控制,糟糕极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糜云金再次出现在他的身边,拉起他的手。
  他条件反射地避开了糜云金的动作,空气有一时间的停滞,莫名的烦躁涌上他的心头。
  敏感又脆弱的情绪让原本平和的氛围变得糟糕透顶。
  邬万矣低着头,用力握紧指尖,没来由的怨恨让他开始讨厌自己,讨厌糜云金,讨厌身边的一切。
  糜云金却抓着他的手腕让他坐到了椅子上。
  他不知道糜云金要做什么,他现在平等的抗拒所有东西,连呼吸的空气都让他觉得厌烦。
  这种“病毒”一旦钻进身体就开始飞速繁殖,不受控制地蔓延到每一个角落。
  邬万矣知道,他又要变成“病毒”的奴隶了。
  他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任由糜云金一根一根地掰开了他的手指,接着他感觉到湿润的毛巾在轻轻地擦着他的伤口。
  脑中的思绪一停,他睁开双眼,看向糜云金垂眉低眼的脸。
  一时间,那些纷乱糟糕的情绪全都远去,只余下安静的空气和头顶明亮的灯光。
  在药膏涂上来的那一刻,他指尖一颤,糜云金抬头问:“疼吗。”
  不疼。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糜云金说:“我轻一点。”
  不。
  他想要疼。
  这样他可能才会清醒,而不是陷入这种目眩神迷的温柔里。
  ——
  ——
  闪烁的红绿灯,尖锐的车笛声,全都变成惊悚可怕的怪物。
  滴答滴答的声音是可怕的催命符。
  阴暗的天空下,母亲一边呕血,一边推着他,不停地说:“跑,快跑!”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发软的四肢按照本能反应手脚并用的往外爬。
  母亲那双明亮的眼睛坚定地看着他,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只知道听母亲的话。
  ——“跑,快跑!”
  他站起来,不停地跑,用力地跑,忽然“轰”的一声,身后亮起了万丈火光。
  车辆的残骸在刺鼻的气味中掉在地上。
  他猛地僵立在原地,不敢回头。
  而那个造成这一场事故的罪魁祸首却醉醺醺的在驾驶座里睡觉。
  邬万矣恨,恨对方怎么能睡的这么安详!
  他环顾一圈,又忍不住恨那些冷漠的人,最后他看着自己满手的血,开始恨无力的自己。
  光怪陆离的画面交替闪烁,一时是母亲呕血的脸,一时是宛若噩梦般火光冲天的画面,但最后,唯一清晰的是母亲明亮的双眼,宛若千万颗星星闪烁的眼睛,坚毅又果敢。
  这抹光芒成了邬万矣无数次坚持下来的信念。
  跑,快跑。
  母亲的话语在他的耳边呢喃。
  可他跑不动了。
  他太累了。
  邬万矣像个孩子一样蜷起身体。
  但他再也没有母亲抱住他了。
  拉紧的窗帘遮住了外面的月光,漆黑的环境与紧闭的门窗,连一丝流动的空气都难以进入这间“密封”的房。
  邬万矣蜷缩在床上,弓着背,一只手死死地捂着腹部。
  哪怕在梦中,他也皱紧了眉,苍白瘦削的脸上带着难以掩盖的痛苦。
  或许正因为在梦中,他才会在松懈中将痛苦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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