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再后来许越入狱,他和父母的联系便愈发少了,除了偶尔汇钱回去,基本上没有任何交流。
二老如今都在离家远一点的眼镜工厂工作,晚上九点半下班,骑电动车回来,到家也已经快十一点。
所以有时候也不回家,对付着在工厂的临时休息间捱一夜。
三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常常一个星期甚至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一次面。
这对彼时只有十七岁的许越来说并不好。青春期正叛逆的孩子,没有父母的管教,只会在各个地方愈发放肆。做事不知轻重,最后只能害了自己。
但对现在已经三十五岁,对十七岁的很多事已经没有印象,且还需要消化“可能重生了”这件事的许越而言,正是最好的情况。
暂时不需要面对养父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行为和当年区别太大引起两人的怀疑和担心。
他稍稍舒了口气。
这天晚上许越想了很多,包括但不限于自己十七岁时的大事和一些细枝末节的琐事。
又仔细回忆了一遍常玉曾说起过的有关他高中时期的一切,试着理清时间,以便自己能准确地赶在一切灾难发生之前成功阻止。
而后他开始盘算怎样从兆州转学去景利,否则计划得再满再清晰,远在兆州的自己也没法影响到景利的常玉。
绞尽脑汁又思考了小半个小时,许越终于从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捕捉到一点有用信息。
高二寒假过年前那几天,妈是不是提过要回老家——也就是景利来着?
他当时对小县城很排斥,十七岁是许越这辈子仗着本事最狂妄的一年。
那时候的他眼高于顶,根本看不起任何县城乡镇以及农村。甚至连兆州这个小二线城市也看不起,满心满眼只想着考去首都的体育学校,然后留在首都发展。
他根本没去过任何乡镇县城,对县城的了解还停留在qq空间那些似真非假的小文章,里头对小县城的一切竭尽全力地抹黑。这就导致彼时没什么见识但又莫名心高气傲的许越,死活不答应父母回他们家乡发展的提议。
想到这件事,许越还有些懊恼。
因为后来和常玉相熟之后,他才知道常玉曾经就在景利生活。
那时候还真情实感地遗憾过,想着要是当年跟着爸妈回景利,是不是就能早点认识常玉。
真心实意的后悔此刻还真就成了真,许越发誓不管怎么样都要抓住这个摆在眼前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那,抓住机会之后怎么办呢…?
总不能看见常玉就凑上去热情似火吧,他可还记得当年主动找常玉加微信好几次都被拒绝的惨痛教训。
不过还在上高中的常玉会不会不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会更好接近一点吧?
想着想着,许越躺在床上思绪万千,越想越精神,丝毫没注意到窗外夜色渐浓。
…
在睡前心事重重想事情的代价就是,回到十七岁的第一天,还没患上失眠症的这具身体依旧一夜没睡着。
许越一大早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早餐也没顾得上吃便到了教室。
活到三十五岁经历小说般的离奇经历后,他的中二期似乎终于姗姗来迟。
注意看,这个空荡荡教室里唯一的男人此时心里已经燃起熊熊烈火。
他发誓要将自己的成绩提升好几个台阶——不说和老婆考上一个大学,好歹成绩好点选择也多些,日后好选择一个离老婆近点的学校吧。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却总是如此骨感。
中二的火焰不出五分钟便被浇灭,从头到脚来了个透心凉。
许越对着无比陌生的教科书和练习题看了小半个小时,一人多书对视许久,他只觉得它们离自己这么近,却又那么远。
明明都是汉字,拆开看也看得明白,怎么组合在一起,就像是诡异的外星语言呢?
他开始思考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自己是不是得想办法攒点钱,请个补课老师?
因为是放寒假前的最后一天,学生们上完上午的课就可以收拾东西回家,所以到最后物理老师也没顾得上来找许越要那三张试卷。
他松了口气,强迫自己听完一上午的天书,等班主任说完话就收拾好桌兜里的书和作业麻溜跑路了。
当然,这次许越没忘记把自行车骑回去。
到家的时候,发现楼下已经停着爸妈那辆有些破的电动车。
一开始还没敢认,毕竟是十来年前的记忆。他停完自行车上前看观察一圈,看见车头上那个因他产生的凹陷时才确认这的确是爸妈的。
莫名的心虚席卷而来,明明不是借尸还魂或者霸占别人身体这种设定,从始至终他还是那个许越,但面对十几年没见过面,小时候对自己其实一直还不错的养父母,总还是有点不自然。
十七岁时候的自己对爸妈是怎样的态度来着?
完了,细节方面,完全想不起来了……
第9章 搬家
三十五岁的魂顶着十七岁的壳子忐忑地上楼,刚开门便看见许传勇端着一盘色泽鲜亮味道也浓郁的菜从厨房出来。
见儿子开门进来,中年男人没什么表情地招呼了一声,“回来得正好,盛饭。”
陈晓燕听见声音便从客厅探头,指着门边已经打开的鞋盒道:“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看看,这双是不是你之前说想要的鞋?”
许越哪还记得什么自己说的想要的鞋,但自然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拿过来随意看了几眼,“是这个,谢谢妈。”
十来年没再叫过的“妈”字说出口那一瞬间,他觉得有些别扭和奇怪。
又生怕自己的语调不自然惹陈晓燕觉察,于是许越掩饰般把鞋子放回鞋盒里,“今天放假回来比较早,我去盛饭。”
陈晓燕这时候才想起来许越放寒假这事儿一样,恍然大悟地“噢”了声。她站起来走到门边,将鞋盒盖好收进鞋柜里。
许越坐在位置上有些不知所措。
三人的相处一直以来都不十分亲密,他被收养时已经是即将上小学的年纪。
孩子已经能记事,两人也从没隐瞒过收养的事实,导致父母二人和许越之间一直不太亲近。
颇有点最熟悉的陌生人的感觉。
他此时正心不在焉地往嘴里塞饭,盘算着之后的事。
许传勇突然开口问道:“你寒假是不是还要去集训来着?”
什么集训?
许越没有任何印象。
他脸上一瞬间出现的疑惑被许传勇尽收眼底,后者也开始怀疑自己,语气有些不确定起来,“你上个月不是跟我说,寒假放假之后还得在学校集训两个星期,要我给你钱交集训费吗?”
许越哪还记得这点小事。
但眼前这个什么集训的事根本不重要,他有信心等日后去景利了再通过训练把水平恢复到从前,现下最关键的问题是得先去景利。
“老师临时有事,集训取消了。”于是许越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道。
许传勇也没深究,闻言继续埋头吃他的饭。
毕竟他也是突然想起。
陈晓燕和许传勇都对许越的学习生活没太多关注,他们太忙,每天下班之后根本没有太多考虑别的事的精力。
这一点许越也没怪过他们。
尴尬的气氛在小饭桌上蔓延,许越看着一桌子散发诱人香气的菜,最终还是没伸筷子夹菜,只是刨了两口饭。
孩子的事夫妻俩找不到话题再聊,又沉默着各自吃了两口饭,陈晓燕开始和许传勇聊起工作和生活。
两人聊着聊着,忽然说到厂里营收的事情,“我看啊,过完年估计是要裁员。我们俩这个年纪,指不定名单上就有咱俩。”
许传勇叹了口气,“那还能怎么办,别的地方也都不要这个年纪的员工了。”
两人而今已经快五十岁,学历不高也没什么特别的长处,在求职市场的确并不吃香。
许越还记得,当年他们最终选择了留在兆州的眼镜厂继续工作。虽然没有被裁员,薪水却还是降了许多。
后来许越比赛出事,手术治疗、住院吃药一系列的支出几乎掏空了两人本就不多的存款,日子越发难过起来。后来儿子还因为故意伤人入狱,更是让两人彻底失望。
许越对养父母一直十分愧疚,因此后面但凡赚了哪怕一点钱,也要给两人打过去一大半。
但也是因为愧疚,他一直没有脸面再去联系二老。
其实平心而论,他们从收养许越起就对他没有半点亏待。
陈晓燕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许传勇的那句话,似乎真的在思索“怎么办”这个问题。
几分钟后道:“要不干脆回老家继续做饭好了。”
许传勇也有过这种想法,但他看一眼陈晓燕,又偏头看了看还在刨饭的儿子,“但是……”
许传勇做饭好吃,但凡吃过他做的菜就没人不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