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东楹听着耳畔此起彼伏的恭维声,点了点头:也好,顺道考校一番。他离开我这些年,都学了些什么东西。
  场上的两个年轻人打斗已接近尾声。
  林风致只是发丝微乱,云霞一般的披帛重新回到她周身。
  她收起那对红炉点雪,轻轻撩开垂下的发丝,满头珠华没有一丝黯淡。
  倒是那对流苏耳坠被剑风从中央截断,雕琢精细的兰花只剩下半边还在她耳际摇晃。
  云里兰以手负剑于身侧,神色同样没有半分变化。
  只是眼神,似乎不如最初般漠然。
  林风致微微低头:还是你胜我一筹。
  云里兰道:你也不差。
  啪!啪!啪!
  三声有节奏的掌声在上方响起,两人抬头,只见东楹站在上方,微笑着鼓掌。
  好生精彩,仙门有这样的年轻人,未来不必担忧。
  德高望重的老门主如此说道。
  她们的表现确实值得称赞,是以东楹这么说的时候并无人质疑。
  东楹一步步踏着虚空而下,仿佛脚下有无形的台阶。
  老夫看着也难免心绪翻腾,小友,你贡献了这么一场精彩的比斗,老夫便亲自来指点你一番,如何?
  他和蔼地望着云里兰,眼神慈祥极了。
  云里兰瞧见他眼底的高傲,似乎自己并不值得他亲自来指教。
  在身后众人的羡慕之中,云里兰想起从仪千风和虹霜那里听来的此人的性格,双手抱拳:自当感谢老前辈。
  东楹赞许地点点头,又道:你可有何同伴?若有,且叫上来,我一同指点。
  这句话落下,全场的嗡嗡声更大,恨不得现在站在东楹面前的是自己。
  云里兰心中一定:有的。
  两道身影从人群中跃出,站在云里兰身边。
  虹霜颔首:许久未见了,东老门主。
  东楹长须一颤,竟有几分热泪盈眶:你这小儿,若非我方才的话,你是不是也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贪婪地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确定对方已经长成他需要的状态。
  好极,妙极,如此灵光璀璨,甚至不需要他再度进行淬炼不愧是此世唯一的先天道体。
  林风致留不得了。
  东楹扫过一旁如同人偶娃娃般乖巧听话的仙门第一美人,心中做了决定。
  今日过后,便只需要留下这张美人皮用作收藏。
  那种窥探的目光如同某种黏腻的生物滑过虹霜周身,时隔多年,他再次感受到这种将自己视作精美摆件的眼神。
  但他已经不是当年幼小的孩童。
  虹霜天生喜爱自在,当年有负老门主重望,如今也难以承受厚爱。虹霜忽而笑道,不过老门主素来仁厚,定不会因此怪罪虹霜。
  东楹道:老夫怎舍得怪罪你?
  虹霜道:那老门主也不介意虹霜多带一个人?
  东楹看着他身边的姜高宁,道:原来他是去了你那里,无妨,一起来罢。
  他说的一起来,很显然是要虹霜、云里兰、姜高宁一起。
  木偶一样的林风致微笑道:我受老门主指点颇多,便不在这一次与你们抢了。
  东楹道:你且立于近处观摩,对你也好处颇多。
  林风致听话地点点头。
  这一场由东楹突如其来发起的指点,就这么普普通通地开始了。
  他从前也会在演武中临时考校年轻修士,并无人觉得这一次和之前有什么不同。
  虹霜手中凝出一把短刃,金红流光顺着刃尖蔓延,逐渐延伸成一柄长刀。
  他静静地望着眼前依然那般高傲、那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老者,长刀直指自己此生最大的仇人。
  他想起湮没在一场洪水里的故乡,想起过往见过的每一场惨案。
  拔刀的手再无一丝颤抖。
  风起,雷鸣,火与冰共舞。
  打斗双方,一边是执掌仙门数百年的大能,一边是这个时代一等一的天才。打斗的招式好比天地山川日月轮转,道法自然。
  起先众人还很明显能看出是一方指导另一方的年轻人们,到后来雷声长鸣,烈火燎原,催开形如幽兰的霜花,无声的杀意愈演愈烈,已经到了旁观者都能清楚感知到的地步。
  他们,想做什么?
  有一修士愣愣地望着场上的雷光火影,风声如霜,一丝绝无可能的想法,从心间逐渐蔓延。
  玉念生探头:哪里来的风?
  是他的错觉吗?总觉得风好像变得更大了。
  一枚精巧的鳞片从他胸口掉落出来,仪千风眼疾手快塞了回去。
  好在玉念生还不能熟练催动灵气,否则鳞片神光展露,他就会代替场上打斗的人成为人群的焦点。
  东楹起先并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三个在这个时代才出生的年轻人,年龄加起来不到他的零头,就算有些奇遇,就算有方相氏教导,就算是仙门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灵根,那又如何?
  他下场来,本是想打废虹霜的道心。
  只有虹霜发现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赢过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为故乡复仇,内心的绝望湮没理智,摧毁道心,他才能毫无阻拦地将这具等待已久的先天道体据为己有。
  如此年轻,如此优秀,定比这几百年用的身体更为完美。
  直到他发现对面三人并没有那么容易对付后,终于来了些兴趣。
  有意思。
  东楹笑道:你似乎脱胎换骨了,虹霜。
  他觉得自己手脚有些酥麻,无妨,区区玉衡境的那点雷光奈何不了他。
  虹霜踏着火光走来:托你的福。
  身陷险境那些年,我可是时时刻刻想着您,想着如何将您挫骨扬灰,以告慰我父老乡亲在天之灵。
  东楹觉得,自己该给他点颜色瞧瞧。
  他运转周身灵力,忽然觉得有几分不对劲,灵力似乎有几分停滞。
  莫不是这具陈旧的身体此时又给他添麻烦了?
  东楹不悦地低头,脚上丝丝缕缕的雷光蔓延。
  雷光遮掩下,有春蚕丝一根根包裹上,自脚底蔓延到腿部、腰间,直至东楹单手准备轰灭虹霜的修为时,看到自己手掌上有丝线缠绕。
  一片轻柔的、如同云霞般绮丽的披帛从上空落下,像新娘子的红盖头落到他头上。
  林风致不知何时坐在高处,保持着她人偶般精美的笑容:风太大了,竟把我的披帛吹下去,实在抱歉,东老门主。
  东楹怒火中烧,他觉得有什么超出了他的掌控。
  该死,林风致这个没用的东西,早知道就操纵她走远点,不然怎会在这时候丢脸?
  他抬手就要揭开挡住视线的披帛,下一刻他感觉自己被高高抛起,看到了下午的艳阳,与那高远的青天。
  干脆利落斩断他头颅的虹霜握着那流火刀兵,居高临下望着他:你果真从未把我们放在眼里。
  发生了什么?
  全场寂静无声。
  玉念生小声道:小姨,我眼花了?我看到一颗头颅嗖的一下飞出去了。
  仪千风放下酒盏:没有眼花。
  掉落在地上的头颅瞪大了眼,竟还能发出声音:你做了什么?
  云里兰抬头,一只傩兽从虚空中探出头来,亲昵地蹭了蹭她:不是只有你会禁锢别人的灵力。
  虹霜偏头道:你低估了天道斩仙门的决心。
  在天地自然之间,他们炼气士有源源不断的灵气支援。
  哈!那头颅放声大笑,你们以为这样就杀得了我?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放在落地的老人头颅上时,那没有头颅的躯体猛然一震。
  光滑的断头处流出漆黑的污水,被雷光和蚕丝锁住的四肢开始变化,几个呼吸间变成非人爪牙。
  一团灰蒙蒙的光团趁着此时自污水中飞出,往林风致的方向而去。
  他还有一个备用的躯体!等着吧,这次不过是他大意失手,等他有了准备
  他忽然看见那一直以来乖巧至极的精美人偶对他露出了一个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肆意笑容。
  下一刻,娇柔的美人自身后抽出一对比她人还高的斧钺。
  一柄钺脱手而出,其上散发着属于祭祀礼器的辉光,将那团逃离残躯的灵魂短暂困住。
  而林风致本人单手提着另一柄长斧,如同风一样出现在残躯身边,紧接着将那失去头颅的残躯拦腰砍断。
  似乎还不够发泄她的愤怒,林风致又断开残躯四肢:老娘忍你这个丑八怪好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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