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就在下一秒,察合台突然出现,拦腰截住哈勒巴,未等哈勒巴破口大骂,北匈士兵从后方包围过来,在哈勒巴身前形成一堵人墙。
  齐剑霜眉骨一压,左手下落!
  箭矢如流星般,从齐剑霜一众人马身后的斜上方飞出,精准射在人墙外围。
  哈勒巴眼中倒映出血色,瞬间回神,察合台不敢耽误下去,紧紧勒住哈勒巴的腰,拼命奔回军队后方。
  “撤!!!”
  登时战场上出现四处逃散的士兵。
  始终绷在脑中的弦,“啪”的一声断了,痛感如百蚁般啃食内外躯体,额头眨眼间冒出豆大的汗珠,齐剑霜再也挺不住,身体脱力,直直向后倒去……
  *
  军医艰难地从齐剑霜身上扒下粘连筋骨的玄甲,纯黑的玄甲之下,是支离破碎的血肉之躯,右臂被狼王生生咬断,断口处的筋络稀稀松松连接着,摇摇欲坠,白骨森然。
  相比之下,其余伤的紧急性根本比不了,军医们顾不上将军身体的其他部位,四名军医埋头处理这危在旦夕的右臂。
  主医官迅速用烈酒冲洗伤口,刺激的酒液冲刷到血肉的瞬间,齐剑霜浑身肌肉骤然绷紧,脖颈青筋暴起,却仍死死咬住口中皮棍,未发一声。
  透过憧憧慌忙的人影,邓画一把推开为自己治伤的军医,侧过头咬住纱布,口手并用,裹紧胳膊上的箭伤,含糊道:“我自己能处理,你快去看看将军。”
  帐内血腥气浓得化不开,混着铁锈和腐肉的味道,熏得人直反胃。
  有位军医声音发颤:“太细了……太细了……”
  主军官急得满头大汗,手却稳得惊人,他厉喝道:“接筋!”
  话音刚落,周围军医手上忙了起来。
  泡过药酒的针尖刺入血肉,在翻卷的皮肉间穿梭,断裂的筋脉被一点点缝合,而每穿一针,断臂便不受控地痉挛,鲜血汩汩涌出,药棉浸湿了一块又一块。
  齐剑霜面容雪白,毫无唇色,整个人紧闭双眼,躺在床上,不断提高自己忍痛的阈值。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伴随齐剑霜从齿间泄出的一声闷哼,最后一针缝合完毕,齐剑霜整个右臂被包裹得严严实实,木板夹合,军医再三叮嘱临时派来侍奉齐剑霜的冲子。
  “将军醒来后,一定一定要说明白,右臂千万不能动!只要再伤一次,就彻底救不回来了!不能动!听清楚了吗?”
  冲子紧张地应下一连串“知道了知道了听清楚了听清楚了”。
  这时,邓画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原本治疗她的军医一转身看到了邓副,顿时一拍大腿:“哎呦!您咋还走过来了?您这腿也不能动啊!”
  “小伤,小伤。”邓画摆摆手,拍了拍冲子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要是将军敢动一点,你就说,‘这胳膊要养不好,留下后遗症了,云大人后半辈子这心里都踏实不了,就像根刺,扎在云大人心里,日日滴血’……”
  “邓画。”齐剑霜冷不丁冒出一句。
  “哟,醒着呢。”邓画乐道。
  齐剑霜有气无力地瞥了她一眼,咬着牙警告她:“闭上你的乌鸦嘴。”
  邓画拄拐,微微俯身说道:“您要好好听医嘱,我这些话都成不了真。”
  “是……后半句。”齐剑霜疼得再次闭上了双眼。
  他齐剑霜哪里在乎自己的身体,一颗心全系在云枕松身上呢。
  第80章
  北宣池、瞿、源三州相继投降, 永熙帝一路攻来,几乎是畅通无阻,抵达最后一个州——裕州的时候, 距离齐剑霜与北匈第一轮正面对抗已经过去十日。
  永熙帝要赶在齐剑霜与北匈结束之前, 攻破瀚城, 否则等齐剑霜腾出空来,大宣的卫军根本抵抗不了久经沙场的玄铁营。
  城楼上, 云枕松拢着披风,站在女墙边, 看着城内外设防的县兵,转身的时候, 有县官来报:“禀大人, 大宣卫兵已攻入裕州地界。”
  身侧县丞闻言一下子慌了, 侧头看向云县令,急忙道:“裕州?!那不还有三个县就打到我们这儿来了?!城防工事哪样都没弄好啊!”
  县丞老胳膊老腿的,一着急就自己绊自己,每次羽生瞧见都会笑出声,今天他是一点都笑不出来了。
  云枕松连忙扶了县丞一把:“小心啊。”
  “哎哎哎没事。”县丞捋了下长须, 仰头问云枕松, “怎么办啊县令?”
  云枕松叹了口气, 视线远眺出去,看城楼下加固墙体的士兵, 每个人都很卖力,没有杂念,一门心思地听从县令的命令,没有恐慌,仿佛只要有县令在他们就能平平安安。
  一如先前, 县令一点点发展原青县。昔日穷得揭不开锅的贫困县,在县令的带领下,成了灾年时全国产粮最高的县;在面临特大水患的时候,县令井井有条地部署防洪,县内无一人伤亡。
  百姓也从最初对县令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偏见,逐渐产生信任,到现在彻底信服,奉县令的话为圭臬,谁也不能忤逆县令,说他的不是。
  就连县令自己也不可以。
  因此,在云枕松叹了一口气之后,旁边埋头架弩的小士兵“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言辞热忱真切:“县令!您就是我们的主心骨!只要有您在,我们就不怕!不就是守城嘛!我们这么厉害,还怕他们不成!”
  他一跪,女墙边设防的一排士兵都跪了下去,他们没有正式的盔甲,多数穿的还是带补丁的棉服,身上也没有什么肃杀之气,只有身为农夫的憨厚和义无反顾。
  云枕松一袭素青官袍在朔风中猎猎翻飞,瘦削的指节扣在斑驳的城墙砖上,他缓缓吐出一口白气,字字清晰:“今日卫兵压境,本官不敢保证顺利守住城门,但敢担保的是,城在我在,城亡我亡。传令!”
  云枕松声音陡然拔高,惊起寒鸦掠空。
  “吊桥升锁!落闸封门!”
  他们出不去,韩琰也绝想进来。
  “还有……”云枕松回身,揽了下专门负责传达情报的县官。
  “嗯?”县官受宠若惊,被揽住的胳膊肌肉一下子绷紧,点头哈腰地对云枕松道,“县令,有何吩咐呀?”
  云枕松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笺,递到县官手里,说道:“你多拓印几份,每到一个驿站,就给当地驿丞一份,这份原本,给瀚王。”
  “是、是!”县官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妥帖地放在胸前,顿了顿,犹豫道,“县令,拓印的话……里面的内容不可避免的会被看……”
  “哦哦,没事。”云枕松拍了拍县官的胳膊,宽慰道,“里面没写什么机密,就是提醒他们,永熙帝北上攻城的消息不要传到玄铁营,以免齐将军打仗分心。”
  县官松了口气,不由感叹道:“县令,你和齐大将军的感情真好。”
  “咳!”一直默默听着的羽生突然咳了一声。
  县官猛然意识到自己多嘴了,下官不可随便议论上官,这点规矩自己竟得意忘形到抛脑瓜后去了。
  待他刚想颤颤巍巍抬头认罪,县令早已走远,只给他留了个单薄的背影。
  泓客……我瞒着你,你是否也在瞒我呢?
  “滚回来……!咳咳咳!”齐剑霜喝住要跑出去的小五。
  小五脚步顿了顿,还欲往外走:“不行……我得告诉云大人,将军您受了重伤……”
  齐剑霜半倚在榻上,上半身被素麻绷带层层裹缠,从肩颈盘绕至下腹三角区,像一把入鞘的凶刃,被迫收敛锋芒,奄奄一息。
  右臂的处洇出的血最多,纱布交接处是丝丝暗红,胸腹的布带勒得太紧,随着呼吸起伏时绷出肋骨的凌厉轮廓,看着触目惊人。
  齐剑霜阴恻恻打断小五:“好啊,你去告诉云大人,说我快死了!成了个废人!然后呢?能解决什么问题?右臂该断还是断的,主将的位置没人接替,昭告天下说本将成了个残废了么?!除了自乱阵脚,还能起到什么作用?”
  齐剑霜越说越急,胸肺瘙痒难耐,止不住咳嗽,冲子赶忙上前,拍抚齐剑霜的后背,对小五说:“将军伤还没好……五都尉您……”
  “我知道!”小五瞪向冲子,语气十分冲。
  “都干什么呢?”邓画正好掀帘进来,“在外面就能听见你们的声音,吵什么呢?觉得将军病了,压不住你们了是吧?”
  冲子“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邓画睨向小五,抱胸,好整以暇道:“小五,你年纪还是太小,去,自己领军罚。”
  小五震惊地看向邓副。
  邓画挑眉威胁:“怎?需要我去把鲁仪喊来么?”
  鲁仪是小五的顶头上司,可以这么说,鲁仪看着挺和蔼一人,可全军上下他真正认的只有齐剑霜一人,除此之外的任何人,但凡惹恼了鲁仪,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小五忙不迭地跑了,溜之前喊了句:“将军药还没喝!”
  冲子瞪圆了眼睛,邓画瞥了他一眼,说道:“哎知道你没消极怠工,你去把药端来,让将军喝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