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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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而齐剑霜早已穿戴整齐,邓画出帐时,一眼便瞧出了他整夜未眠。
邓画一边啃着硬窝头,一边荡到齐剑霜身边,身子一跃,坐上了栏杆上,漫不经心道:“你这样可不行,精神根本撑不到晚上,一会儿去睡一觉吧。”
“一堆事还没做最后的检查……”
“我去。”邓画三口就把窝头吃干净了,双臂后折,脑袋枕在上面,“有我呢,你放心。”
齐剑霜淡淡瞥了她一眼,静静看着她,突然问道:“你那句话,是你自己说的吗?”
“哪句?”
“死别之后,每一刻时间的流逝,都在不断靠近重逢。”
齐剑霜一字不差地重复给她。
邓画一愣,笑了笑:“不是,你母亲讲给我们的。”
齐剑霜扭回头:“猜到了。”
“母亲死之前,好像说的就是这句,当时耳鸣了,没听真切。”
邓画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今晚何时?”
齐剑霜一字一顿道:“丑时二刻,开战。”
第74章
玄铁营最近一次的杀戮, 是在青鬃部的领土,剿灭六部中,最深入北匈的一部, 而青鬃部紧邻的, 便是枯骨部。
一个曾经辉煌如今衰败的部落, 靠着蛊虫毒螨、萨满血祭,赢得过其余部落的仰慕, 后来占卜失败,打了败仗, 逐渐没落了。
枯骨的长老,孛边, 如今在十九部里成了所有人都可以忽视欺压的存在。
齐剑霜在还巫峪关的时候, 孛边秘密请过齐剑霜。
小五穿过忙忙碌碌的军队, 滑跪到齐剑霜脚下,齐剑霜还以为自己踩到什么脏东西了,往前略微踉跄一下,低头一看,顿时语塞:“……”
“毛毛愣愣的!”鲁仪一巴掌扇在小五后脑勺上, “侍卫呢?!干什么吃的, 随随便便就把他放进来了!”
放眼放去, 周围全是全副武装、腰佩大刀的壮汉,齐剑霜身量比一般人还要高, 站在人群里,有种鹤立鸡群的威严。
小五慌张间语无伦次:“我……我我,我来送……”
邓画站在一旁,听见动静回头瞥了眼,当即笑道:“老鲁, 那么凶干屁,小五个头太小,往哪儿一钻,像个泥鳅似的,溜滑。”
“行了,”齐剑霜嫌弃地皱眉,一把将跪地的小五捞起来,放直,卷起手中的布防图,朝小五掌心抬了一下下巴,“手里拿的是什么?”
小五倒匀了气,不敢耽搁一点:“枯骨部长老送来的请帖。”
闻言,齐剑霜戴着半指手套,拿过请帖,单手上下轻轻一捻,请帖展开,几秒后,他读完,递给了邓画。
漫不经心地轻声嗤笑:“这点诚意,还想着投靠呢。”
说完,一个利落漂亮的翻身上马动作,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后来,孛边请的第十次,齐剑霜挑了挑眉,哭笑不得:“这老头,还怪锲而不舍的。”
“那就去会会呗。”云枕松揉着后腰站起身,“管他要点虫子什么的,你罩不罩他另说。”
齐剑霜笑了:“蛊虫毒螨可不便宜。”
云枕松回眸,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我家泓客的出场费,也不便宜。”
然后,齐剑霜就回了对方一个字——
等。
今日,齐剑霜要先去会会这个孛边。
孛边冒着被哈勒巴发现的风险,特意派人来接的齐剑霜,以表自己的诚意。
齐剑霜可不管他的死活,大张旗鼓带了一大帮铁甲将士,这时齐剑霜下令,能把整个枯骨部灭了。
这架势,无异于引狼入室。
孛边老了,后背有些驮,走起路来,能看出腿脚受过伤,他一见到齐剑霜,踉踉跄跄地跑去迎接,差点把自己绊倒。
齐剑霜说道:“慢着些,不用整些没用的东西,有什么事,直接说。”
齐剑霜大马金刀地落座,孛边尬笑两声,转而亲自为齐剑霜倒酒:“大帅,我们想同您交个朋友。”
“本将交朋友,交的是两样东西。”齐剑霜眼神漠然,淡淡说道,“时间,和命。”
“你看看,你能交出什么来。”
程绥坐在一边,撑一条腿,胳膊拄在膝盖上,牛头鼎里倒满北匈独有的马奶酒,旁边,赫然放着一把足有小臂长的短刀。
孛边咽了咽唾沫,抬手擦掉顺着额角淌下的汗:“在下、在下想和大帅好好,谈一谈。”
“嗯,谈吧。”齐剑霜不咸不淡地回了句,桌上酒他是一口不沾。
孛边试探道:“放松一下……可以吧?”
齐剑霜没说话,动作一顿,看了他一眼。
紧接着,孛边打了个响指,五个穿着单薄、柔弱纤细的人儿走了进来,脚踝系着红绳和银铃,白得发亮的双臂整个裸露出来,臂钗直晃人眼。
有两名女子,穿着异域抹胸装束,缠缠绵绵地软倒在程绥两侧,一时间,程绥的视线都不知道落在哪里,身子僵硬,全身肌肉下意识紧绷起来。
齐剑霜刚要开口拒绝,谁料孛边一抬手,自以为十分贴心地笑道:“大帅莫急,我了解您的癖好,叫来的都是水灵灵的男孩。”
果然,靠近他的三个人,都是白白静静、美得雌雄莫辨的男子。
“…………………………”
齐剑霜咬了咬后牙,猛地听到程绥没憋住的笑声,额角顿时暴起青筋。
孛边一愣。
“都滚。”齐剑霜说道。
孛边大惊失色,还欲揣测齐剑霜的心思,瞧见他手臂肌肉都粗了半圈,当即立下,让他们都出去了。
齐剑霜缓缓转过头,看着孛边,说道:“孛边,本将看不到你的诚意。”
孛边心下一惊,心里想不通他为何会生气。在他的观念里,一个男人心里,不可能只有一个人,身边更甚,更何况是像齐剑霜这样的男子。
孛边以为是大帅没看上刚才那几个人,赶紧陪笑:“下次,下次一定给大帅找……”
齐剑霜立刻发觉对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皱眉打断:“孛边,本将能来,全因为云大人替你开口了,要不然,你以为本将会跟你在这儿耗这么长时间?”
不对孛边说话的时间,齐剑霜继续说道:“本将要你们的蛊虫和毒螨。从前你不曾找过本将,如今心里想的是什么,本将一清二楚。你的花言巧语,在刀光血影前,一文不值。”
语毕,齐剑霜不再久留。
至于蛊虫的数量,他不说,孛边自己决定。
多的有多的帮法,少的有少的帮法。
而且,齐剑霜无法确定孛边是真心投靠,还是碟中谍,哈勒巴派他来做探子的。
*
北疆的深冬,风是刮骨的刀。
莫尔古勒河早已冻成了一面巨大的、幽暗的镜子,两岸的莽原被厚厚的积雪覆盖,放眼望去,湖面仿佛雪绒间的一只长狭的眼,凝视着这片苍穹。
一营彭重和二营程绍无言对视,彭重朝程绍打了个玄铁营内部作战手势,程绍看后,沉默半晌,回了个“平安”的手势。
黑暗笼罩着大地,今夜无月,星星多到吓人,稍一抬头看天,便会有种被密密麻麻的寒星吸进去的感觉。
夜里好冷,上下牙直打颤,一直隐在暗处的程绥愈发担心一会儿下水的一营将士。
深冬的河水,可不是闹着玩的,能活活把人冻死!
程绥缓缓吐出一口白气,向身旁扫了一眼自己的弟弟。
他离开后,弟弟程绍接替了他二营长的职位,领兵领得不错,有自己当年的风范,后来等他回到玄铁营,拒绝了二营营长的军职,专心在齐剑霜手底下当起了副将。
思及此,突然,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里,蹿出一道笔直的火。
鲁仪放出信号,烟火飞升,如同春日燎原的火苗,这黑夜便是无垠的野草。
眨眼间,油囊倾倒,无数火把燃烧起来,将方圆十余里照得亮亮堂堂!
在黑夜里,数万将士同一时间由爬伏姿态,迅猛起身,玄铁铠甲表面的啮齿与鳞甲泛着冷光,随着关节的动作,碰撞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铿锵声浪。
二营出动,直逼十九部严防死守的边防。
这一次,玄铁营要主动出击,不想再陷入被动。
*
莫尔古勒河上游数十里外的北匈边防营,杀声震天!
“敌袭——!!!”巡夜的北匈汉子骑马疯狂奔来,用尽浑身力气,声嘶力竭地喊出。
烽燧高楼处,燃起连排火焰的同时,玄铁营的钢刀利器毫不留情地劈裂最外围的铁栏。
营外巡夜的北汉子毫无还击之力,伴随程绍、程绥双刀一齐发出“锃”的金属颤音,玄铁营千千万万匹战马、千千万万道利刃,瞬间踏平边防营的所有防护!
程绥坐于躁动的马背上,身形剧烈摇晃,与此同时,绵延挺进的大军中,高高扬起玄铁营的军旗,在霜雪中,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