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齐剑霜能想象到云枕松说这话时的表情,一边深思熟虑一边斟酌语句,一本正经的,可能还会微微皱一下眉,这个时候八成是想深了、想远了。
  想到这些,齐剑霜面色稍缓,同县里来的人客气说道:“辛苦了。小五!过来把人送回去。”
  随后,他扭头上下扫了扫程绥和鲁仪,问:“云县令出什么事了?”
  此话一出,二人打心底佩服将军这洞察力和敏锐度。但不能说实话,云县令的嘱咐有一定道理,绝不能让将军分心。
  鲁仪回道:“除了偶尔吃得少,身体基本没什么大问题。”
  外头冷,几人边说边往帐里走。
  “你天天待军营里,从哪儿知道这么贴身的消息。”齐剑霜淡淡扫了鲁仪一眼,坐在了邓画身边,用破罐喝了口热水。
  邓画看见他们,惊讶得挑高眉毛。
  程绥冲邓画点点头,鲁仪没腾出功夫,赶忙应对将军为他挖出的坑,回答得滴水不漏:“属下按照将军的吩咐,关注着云县令的身体健康,只要一有情况,随时准备禀告将军。”
  齐剑霜冷哼一声,别以为他不知道,鲁仪他们虽然感激云枕松为他们做的一切,可心底始终觉得他是个病秧子,时刻让将军挂心分神,自己也因为云枕松而被将军“抛弃”,留在原青县,心里肯定是有埋怨在的。
  邓画打岔:“哎,你俩可白净不少,搁原青县没少享福吧。”
  程绥撇嘴小声道:“这福不如不享。”
  邓画赶在齐剑霜之前大骂道:“你个白眼狼!人家云县令供你们吃穿,训练稍微受点伤,都会亲自派人把补药送回去!你他妈要觉身上挨几刀、少吃肉是福,老娘现在就成全你!你丫别身在福中不知福!滚出去问问你弟、老郭他们,渴不渴望待在云县令身边!”
  程绥哑口无言,顿感愧疚。
  抬眼再一瞥,将军脸黑得像没烧过的碳,简直吓死人。
  “程绥。”
  齐剑霜开口,声音低沉,程绥听得皮都紧了。
  “你太胖,晚饭没了,现在,滚去甲兵校场。”齐剑霜说道。
  甲兵校场,训练的都是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甲士,赤身肉搏,拳拳见血。
  一想到如此激烈的场面,程绥紧张得咽了咽吐沫,颤颤巍巍地领命离开。
  “你也该干嘛干嘛去。”齐剑掌心向内,四指并拢,随意地向外挥了两下。
  当夜,下了场大雪,狂风大作,呜咽声响了一整夜,转天清晨,连光都带着一股子寒气,怎么都捂不透北疆。
  雪未停,而帐门已经被半人高的雪堵得严严实实。
  费了些力气,齐剑霜终于从虎帐里走了出去,凛冽的寒风迎面刮来,齐剑霜下意识裹紧衣领。
  齐剑霜有预感,会有坏事发生,结果,很快有人来报,说是马厩里的马被冻死好几匹。
  齐剑霜快速做好安排,让玄铁营有条不紊地应对突如其来的大雪。
  他看着铺天盖地如鹅毛般的大雪,心道。
  三九天,来了。
  第64章
  庆隆帝疯了。
  疯得彻底, 已无力称帝,与此同时,韩裴引咎卸任, 满朝上下, 竟沦落到群龙无首的地步, 可北疆战事频发,外患连连, 一旦北疆失守,大宣国运危在旦夕。
  一时间, 全国人心惶惶,怨声载道。
  江南州县八百里加急的文书如潮水般涌入中央, 一摞摞砸在丞相案头。
  庆隆帝在位时, 忌惮韩裴权势滔天, 特意选了人,来当副相,韩裴一卸任,闭门谢客,卞子默看着不断送来的奏章, 抓狂地挠头。
  要是只有江南送来的奏章, 也好处理, 可是北边送来的奏疏内容与江南截然相反,前者扶持李延, 后者拥护韩琰。
  朝中更甚,老臣们颤颤巍巍地维护自己固有的利益,竭力反对改革派的韩家,稍年轻些的,气血方刚, 整日和老顽固们争吵。
  朝堂上的争吵愈演愈烈。
  第二天,政事堂沸反盈天,两拨人泾渭分明地面对面站着。
  一开始,谁也不敢当这个出头鸟,怕自己人不帮,怕对手群起而攻,所以多是在人群里小声嘟囔几句。
  后来,是公孙霖不顾父亲的拉扯,猛地站了起来,大声讨伐道:“他韩琰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不动动脑子想想吗!他说自己是先帝血脉,证据呢?他说是瀚王设局构陷,证据呢?光凭他一张嘴,就让你们这么拥护他?他觊觎的是什么啊,是皇位!是掌管天下的权力!”
  有人借父亲官职给自己在朝中谋了份差,他指着公孙霖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从小就和韩家不对付!”
  公孙霖鄙夷地扫了他一眼,压根懒得搭理这等幼稚言论。
  同样,站韩裴的官员亦是嫌弃至极,换个时候早挖苦嘲讽了,可现在时候不对,做到不反驳已是仁至义尽。
  公孙霖借机讽刺对方:“呦,韩琰无名无德无功,担不起这重担,你们自知理亏,所以只能这种狗屁言论驳斥我么?”
  刑部侍郎公孙参手忙脚乱地去拉儿子。
  龚群立刻道:“大理寺丞,此言差矣。就韩公子血脉一事,你年龄小,不清楚,当年有传言,韩琰是先帝子嗣,先帝并未对此进行解释,不过很快被压得无影无踪,只有先帝能做到这种程度,如果传言是假,先帝只需澄清,然后处罚散播谣言者就好,何必如此费力?”
  换句话说,先帝变相承认了这个传言。
  龚群说道:“说句难听的,就凭瀚王花天酒地的性子,他能成为好皇帝?”
  “龚大人。”有位年迈的官员,在朝中名望颇重,最重尊卑,他眼神一沉,严肃提醒道,“身为臣子,不得议论天家。”
  龚群一噎。
  另一位毫不在乎,一阵见血:“今儿个为他说话,改日如果他真掌权了,你们觉得他能放过各位?别忘了,当年楚家败落,在座有多少落井下石?又有多少,真心求情?”
  他说得慢,为了给他们留足思考时间 。
  “无端猜测!你当瀚王是小屁孩吗?!简直颠倒是非!”
  茶杯“哐当”一声被砸在桌面,茶水四溅,两方猝然起身。
  场面一度失控,激情澎湃,口水漫天喷飞。
  “瀚王背后是齐剑霜!此时北匈像条疯狗一样,没有齐剑霜守着北疆,我们现在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里?你们还有机会说些个屁话?!”
  “齐剑霜”三个字一出,立刻把许多人震慑住。
  “你!”
  突然,一声巨大的闷响在政事堂外响起。
  随之而来的是乒乒乓乓的声响,一众带刀侍卫穿戴整齐,伴着沉着的步子,坚硬的玄甲摩擦碰撞,每靠近一寸,便多一份肃杀的威仪。
  韩裴走在最前方,一身素衣,与身后的气场截然相反,对比之下,更突出韩裴的温润如玉。
  “外面等。”
  韩裴淡淡吩咐了一句,提衣跨入。
  真正掌握话语权的人来了,所有人非常识相地闭了嘴。
  他们停下所有动作,看着韩裴一步步走近主位,坐了下去,然后从袖中掏出一堆文书,放在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这里,有卞相亲笔,也有朝中重臣写给我的,无一例外,全都是让我回来主持大局。”
  韩裴慢条斯理道:“韩某此生无大功德,但自诩有点本事,着实不敢怠慢卞相等各位大人。因此,今日来帮各位解决燃眉之急。”
  “先帝驾崩前,韩琰曾在多部有过任职,无一不先帝夸赞,先帝驾崩后,韩琰心痛至极,不愿再留在中州这个伤心地,便前往江南,此后协助江南各州县进行商贸往来,所创金银,让江南在灾年也不至于遍地难民。即便深知身世,可从未动过谋逆的念头,一直安分守己,时至今日,遭受各种白眼诟病,依旧以理服人,从不起恶意。如今是大宣遭难,加之被李延等人逼得走投无路,他是想救大宣。”
  “难道瀚王救不了?!如今北疆是齐将军守的!辎重也是瀚王供应的!没了瀚王,齐将军怎么替大宣可能死守边关!”
  韩裴沉声道:“他齐剑霜是大宣的兵,不是李延一人的将。”
  公孙霖再也受不了他这副伪君子模样,劈头盖脸呵斥道:“当初你带头讨伐齐剑霜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他是大宣的兵?你当打仗是儿戏吗?你动动嘴皮子,一粒米都不给,就让他齐剑霜打胜仗!你高坐明堂,知道漫天的血腥味几个月都散不干净是什么样吗?知道把人的肠子扯出来再塞回去养着有多疼吗!”
  韩裴皱眉看着他,神情复杂。
  他知道齐剑霜眼下有多艰难,可这一切不是他带来的,是北匈。
  自己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位,他要有的选,不会走这一条荆棘遍布的野路。
  韩裴心底深处,是想让大宣安定下来,经历辅佐李廷一事,他算是看清了,皇位上的人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让国家恢复繁荣,能不能让自己活得心安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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