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小心——”
  破音的呐喊同时炸响在李延耳边。
  李延下意识紧闭双眼,一轮漫长的呼吸过后,疼痛没有如约而至。
  李延猝然睁开双眼,只见身披玄铁铠甲、手持长枪的齐彦挡在了自己面前。
  齐彦身骑玄马,高高在上,厚重宽大的护甲非但没有将他衬得羸弱,反而更加威猛,齐彦冲李延伸出手,一把将其拉到马上。
  紧接着,李延听到前门方向传来真正的将士呐喊,他们势如破竹,个个是铮铮铁骨,都是不怕死、不要命的主儿,光是气势上,就狠压对方一头!
  经历过真正沙场的战马,这等场面对它们来说,不过是一盘开胃小菜。
  齐彦声音又哑又沉:“搂住。”
  李延照做。
  救到人的齐彦立刻调转方向,将斗争留给赶来的五万援兵。
  李延看向与自己紧密相贴的齐彦,厚实的护甲让他触碰不到对方的肌肉,但能感受到蕴藏在内的巨大力量。
  玄马完全服从齐彦的驾驭,不管前方有什么障碍物,一头横冲直撞过去。
  身后厮杀不断,朱红宫墙已经变暗变脏,墙砖簌簌掉落。
  谁知李延还未松一口气,不知道从哪条小路又冒出大批卫兵,甚至还有飞檐走壁的弓手。
  “他娘的!”齐彦破口大骂,语气里带着出奇的愤怒,“天上那帮从哪儿冒出来?!”
  他们从未打过如此被动的战,不熟悉地势,不熟悉敌方实力,对敌军人数更是一无所知,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最令齐彦难熬的是自己这双废腿!
  长途跋涉过后,双腿已然疼到麻木,肌肉韧带估计是拉伤了,一点力气都用不上,他咬碎牙,才堪堪夹紧颠簸的马腹。
  “操。”
  齐彦暗自骂了一句,声音被闷在头盔里,没让李延听见。
  紧随其后的韩琰和韩裴看见玄铁营的援兵恨得牙痒痒,未等下令开展新一轮攻势,韩琰突然看见赶来的无恙。
  从刚才他就一直在奇怪,无恙哪里去了?
  眼下,无恙拼尽全力地追着一群黑衣人,黑衣人身手不凡,手里紧握的一卷东西,韩琰登时勒停马,惯性后仰的时候,他看清了那东西——早已蒙灰的母亲画像。
  他眼皮猛跳了一下,全身血液倒流,过于震撼而导致耳鸣,他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像他种人,脑子活络,稍微一转,便能想明白很多事。
  此时此刻,脑中不停地回荡两个字——遗诏!
  老天待他不薄,竟还给了他另一份生机。
  李延自然也看到了,黑衣人中有一部分是他派出去的人。
  “拦住那帮人!”李延斩钉截铁道。
  齐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疑有他,立刻调转马头,身侧将士紧跟其后,为齐彦杀出一条新路。
  “驾!”
  风裹挟着雪粒砸向齐彦的脸,生冷的温度刺痛皮肤,宛如一把把锋利小刀划过。
  李延喉咙中带血沫,嘶喊出的声音既沙哑又难听:“烧了!!!把画烧了!”
  争夺画的两拨人霎时互相对望一眼,拿画的人的视线快速向下扫荡。
  火把在大雪中逐渐微弱,要想将画彻底烧干净,没有足够的时间,是绝对完不成的。
  眼下,只能先抢到手再说。
  齐彦在厮杀中抽空问了句李延:“遗诏?”
  “是。”李延始终紧盯争夺的人群,脸色阴沉,随后下达命令,“再靠近。”
  倘若云枕松在,他会对这种不顾对方情况、没有商量余地的命令有强烈的反感。
  在这场混乱中,齐彦煞白的脸色、抖成筛子的腿、拿不稳的长枪,李延这位上位者没有发现,齐彦亦无怨怼,在战场上,这是再合理不过的。
  不断从角门涌进来的卫兵踩着尚存温度的尸体,长戟穿透胸膛,刺破喉咙,溅出的血珠给雪地烫出一个个红洞,流泻的黏稠肠子粘在靴底,越踩越实。
  腥臭盈天。
  “李延!”韩琰狞笑道,“你以为齐彦能护你到几时?!你回头看看!你还有几个兵?!”
  韩裴沉声劝道:“瀚王,不管你怎么评价我,恶心也好,阴毒也罢,但我要劝告你一句,你要是执意争夺,必死无疑!”
  韩裴将四个字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这时,李延猛然瞥到齐彦。
  满头冷汗,浸湿眼睫,脸色苍白如眼前大雪,五指因过度用力而溃烂,双手鲜血淋淋,却依旧紧握长枪,青筋暴起,血不停地顺着长枪滴到地上。
  李延瞳孔猝然压紧!
  “回……”
  “去”字未被李延呼喊出口,齐彦冷冽的嗓音响起:“小爷今儿个便让你们韩家瞧瞧!什么叫忠烈齐家!什么叫玄铁营!”
  “当”的一声脆响,长枪撑地。
  齐彦扬了扬下巴,不屑地睥睨着卑劣小人,明朗少年音中带了浓烈的少年肝胆,心中千万豪情壮志,化作这句:“众将听令!誓死保护瀚漠王!誓死还大宣安宁!”
  “杀——”
  “杀——”
  下一秒,齐彦就像离弦的箭,长枪横扫而过,紧贴着韩琰的咽喉擦过,留下一道骇人的血痕,韩琰耳中疯狂作响,只见长枪借着横飞的姿态陡然压低!齐彦借力腾空跃起,卫兵们争先恐后,皆被齐彦当胸踹飞,当空撞翻几个士兵。
  眨眼间,韩琰隐入卫兵身后。
  李延在马背上会降低齐彦的速度,他一早上了另一匹马上,在齐彦的开路中,一路驰骋,逐渐靠近要递给他的画。
  齐彦如龙卷风过境,横扫一切障碍,他歪了歪头,与韩琰的目光隔空相触,张扬嚣张:“如何呢?”
  “孩子脾性。”韩裴皱眉说了一句。
  可正是这“孩子脾性”,让齐彦天不怕地不怕,活像他那个要命的义父,恨得韩琰牙痒痒。
  韩琰已无空管齐彦,悄无声息地带走一队人马,趁齐彦应接不暇之际,绕到李延身侧。
  李延失血过多,加之大雪天,冷得他发抖,身体都僵了,他估计着身上的伤口都被冻住了。
  “小心——”
  李延猝然回头!韩琰掷出短镖,直直向他飞来。
  与此同时,李延手中已经紧紧握住了争夺已久的那幅画。
  李延歪身躲过,谁料早就准备好杀他的长剑,趁着他尚未正身的空挡,从四面八方捅来!
  李延能看见离自己最近的剑峰上凝结的冰碴,他听到了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李延——!!!”
  齐彦突然像断了线的风筝扑过来,不顾已经再次残废的双腿,玄甲与李延的蟒袍重重相撞。
  李延只觉一股巨力将自己掀翻下马,跌入雪地,跌入齐彦颤抖却紧紧的怀抱。
  四面八方的剑捅入齐彦的后背,仅一霎那,血透过齐彦的前胸,将李延淹没,淹没在滚烫、灼烧的、属于齐彦的鲜血里。
  李延突然无法呼吸,无法感知到除齐彦以外的任何人或事。
  天地混沌,白茫茫一片。
  “……”齐彦想挤出笑容,他不想最后还给李延留一个苦瓜脸,太丧了,但他已然无法做到,甚至声音都快发不出来了。
  齐彦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不排斥李延的。
  是李延对自己一次次的偏爱吗?比自己身份更高的达官贵人们稍稍说了句让李延不顺心的话,李延说甩脸子就甩脸子,说罚就罚,但是无论齐彦如何打骂李延,李延依旧热脸贴冷屁股;比自己更有姿色的男子女子靠近李延,不管齐彦在或不在,李延统统推搡开,给足齐彦安全感。
  是李延始终将地位悬殊的二人放在平等地位上吗?李延在自己面前,从不说“本王”,不让自己跪拜他,不让自己费力仰视他,甚至倾尽权势用力托举自己,“腿脚不便”四个字从未出现在自己耳边,中州来的诸多官员惯会落井下石,又与自己没有任何交情,按理来说,他们不会放过奚落自己的机会,但一个没有,自己依旧稳稳坐在齐副将军的位子上。
  是李延像狗皮膏药一样只要看见他就片刻不愿分离的腻歪吗?自己已经数不清在营帐中、周围空无一人时,李延偷亲强吻自己多少次了,自己从一开始恼怒,到后来的脱敏,最后已经快适应了。
  那些耳根红透,但没有推开李延的瞬间,自己是否动过心?
  将时间倒流回李延在路边救下自己的那个瞬间。李延像一束光,照亮濒死的齐彦,大把大把的珍稀补品往他身上砸,把他养得容光焕发。
  意识涣散的前一刻,齐彦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没认真问过李延:为什么会喜欢上我呢?
  但不重要了。
  因为他的确心动过。
  什么为了义父的姓名、玄铁营的未来,都他妈是放屁!
  小爷就是怕那个烦人的李延会受伤!
  齐彦承认了。
  小爷就是动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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