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云、枕、松。”皇帝偏头给王公公一个眼神,问,“是你自己之前说的那个和齐剑霜关系匪浅的县令吗?”
  王公公身为宫里人,不得妄议朝政,惶恐道:“正是。”
  皇帝冷哼道:“呵,没想到啊齐剑霜!你藏了这么大个棋子!”
  随即,他将冷冷的视线落在韩裴身上,没好气地说:“韩相?你手巧,打算给谁做嫁衣呢?”
  韩裴从座位上站起来,快步走到大殿中央,掀裳下跪,说道:“臣!当真不知情!”
  “你的当真有几分可信?!”皇帝冷眼盯他,手边是从南边上贡过来的上好瑞砚,里面盛满了王立仁刚研好的墨汁。
  韩裴想。
  如果砸下来,不仅会很疼,还会弄一身黑墨,洗不干净的。
  韩裴依旧不卑不亢:“臣想将功补过!求陛下给臣一个机会!”
  “韩裴啊,你真的变了,变得朕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臣的忠心,天地可鉴!”
  皇帝正坐高台之上,叹了口气,缓缓道:“各县都已申请,要去原青县学习学习,朕准了。此时此刻,中州各官家应该都知晓了这个消息,说不定正慌慌张张地筹划去原青县。”
  “但他们能否去成,”皇帝接着道,“全看朕。”
  韩裴声音沉稳:“臣毛遂自荐,请求陛下恩准臣前往。”
  “你是股肱之臣,哪能随便离开中州。”
  韩裴抬起眼,眼神晦涩不明地看着高位的皇帝,说不心寒是假的,只是没料到李廷如此多疑和好忌。
  他一字一顿道:“现如今中州政局稳定,国库充盈,人才济济,也是时候提拔提拔新人了。”
  “唉,韩相你真是……”李廷说,“谦卑啊。行吧,那就按韩相你的意思,提拔提拔新人。”
  伴君如伴虎,帝王的心思,既是最好猜的,又是最难猜的。
  雨来得急,眨眼间天空就已经低沉下来,燕子低飞,着急地找屋檐避雨,抬头望去时,被满天的黑影晃得心慌慌。
  周泉卑躬屈膝,手中紧紧握着一把纸伞,余光瞧见韩裴从殿中走出时,立马迈开小步子,悄无声息地跟到韩裴身后。
  “王公公,留步吧。”韩裴面无表情地说。
  王立仁瞥了一眼周泉,道:“韩相,借一步说话。”
  韩裴皱了一下眉,稍稍抬手挥离周泉:“去外面等。王公公,请说。”
  王立仁开门见山道:“咱家以前受过韩相的恩,或许韩相不记得了,但没关系,今日咱家还完恩,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韩裴他还真不记得了,但他没追问,静待王立仁要说些什么。
  “齐将军和云枕松的交情,绝不止于朋友。”王立仁说,“虽然他们防咱家防得厉害,但也瞧出了端倪,他们在挖到了什么东西,一旦开战,很可能一招制敌。”
  韩裴点了点头:“嗯,知道了。多谢。”
  王立仁欲言又止。
  韩裴说:“王公公还有什么要说的?”
  王立仁轻叹了口气,苦笑道:“没什么,想起了一些旧事。”
  王立仁义父在世时,经常用他讲起齐韩两家的故事。
  年长一辈的,在朝中是多年好友,而小辈们,岁数差不多,也是成日聚在一起玩耍。
  韩裴和韩琰的父亲是丞相的时候,对韩琰相当严厉,反倒是对小儿子疏于管教,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弄的,长大后的韩琰过起了闲云野鹤的日子,整日不见踪影,韩裴倒步步高升,接替父亲的位子,成为当今圣上的宠臣。
  至于齐剑霜……
  或许从他背井离乡、镇守边疆开始,一切就已经变了。
  第40章
  得知云枕松的本事后, 韩琰眉眼间的烦躁再也藏不住,他太大意,以为那个看上去一掌就能拍死的小县令能有这么大能耐!
  韩琰十多年的呕心沥血, 才堪堪掌握江南经济命脉、在各州各县安插探子、一点一点把自己的门客塞进各地官府, 他步步为营, 小心谨慎,终于走到了今天, 距离龙椅只差先帝的那封能证明自己身份的秘密密诏,以及借齐剑霜之手铲除北疆隐患、用北匈的兵终结齐剑霜壮烈的戎马一生。
  关键时刻, 云枕松横空出世,打得韩琰猝不及防。
  在此之前, 他从未曾察觉到他有一丁点的政治头脑和治理才能, 如若知晓, 他怎么可能不收归麾下,让其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
  失策,实属失策。
  既然得不到,他还处于敌方阵营,那便是他的绊脚石, 必须除掉!
  韩琰是再也坐不住了, 把江南的事情都处理妥当, 连夜坐马车奔赴原青县。
  云枕松不知道,在他笨手笨脚却兴致勃勃地为小星儿梳头发的时候, 五湖四海的大人物正马不停蹄地赶来;在他深夜熟睡的时候,许许多多的人为了抢在第一个见到他而彻夜不眠。
  翌日,他是被闹哄哄的说话声吵醒的。
  他睁眼的时候,还愣了许久,平时这座小宅子静得出奇, 羽生没来叫醒他之前,所有下人都怕吵到休息的云枕松,脚步都会放轻,今天这是!怎么了?
  云枕松开口说话,第一次没发出声音,使劲咳了咳,才勉强能出音,但活像吞了万吨沙子,沙哑得不成样子:“羽生?……咳!”
  估计是夜里太干热,他又长时间没喝水,加上刚起床,嗓子很哑。
  羽生在外面高声“诶”了两声,窸窣片刻,他满头大汗地推门而入,他只开了一条缝,几乎是挤进来的,不知道的以为身后有人在追杀他。
  云枕松被他逗笑:“这是怎么了?小脸通红的,快擦擦,坐下歇一歇。”
  云枕松一边说一边拿下屏风上的外衫拢在身上,黑发如瀑,腰带系得稀松,窗外阳光射入,照耀在云枕松颀长挺拔的身姿上,抬手绑发时,晃眼的光影勾勒出他细薄紧致的腰腹,阴影交错,仿佛能瞧见他藏在布料下的肌肉线条。
  羽生被主子略带慵懒的美晃了晃神,眨眨眼,道:“外面好多人,都是从其他州县过来的。”
  “嗯?”云枕松喝茶润了润喉,动作一顿,问,“周巳拦着呢?”
  羽生点点头,犹豫道:“……周大哥……”
  “说。”云枕松一皱眉。
  “周大哥知道主子昨晚忙到很晚才睡,一直拦着下人不让通报,被……被瞿州县令抽了一鞭子……”
  “荒唐!”云枕松霍然起身,压下心头怒火,语气几乎立刻冷下来,“洗漱更衣。”
  他动作很快,收起刚起床的懒散劲儿,一路小跑到前厅,刚拐过长廊,远远就瞧见周巳背上背着一道又长又深、还在滴血的鞭伤,背对着他站得笔直,云枕松能想象到,他面对那群极具优越感和官僚气息的州长县令是怎样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
  周巳的表情狠狠激怒了瞿州县令,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不懂尊卑有别的下等侍卫。
  一时间,前厅气氛有些僵,能来的都是在地方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不少是听命于瀚漠王的,在瀚王手底下干事,只要够资格,都会被告知要对原青县的云县令以礼相待。
  虽不明原因,但他们必须照做。
  眼下瞿县县令跟发疯似的,在人家府中“又唱又跳”,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威风,可实际上,大家是看尽他令人鄙夷的丑态。
  刚才还闹哄哄、与周围人谈话交流的官员,此时此刻不约而同地停下来,场面安静一瞬。
  瞿州县令冲手下使了个眼神,又问了一遍周巳:“你到底跪不跪?!”
  “主子吩咐过,我不用跪任何人。”
  “呵!”
  周巳直直盯着手下手中的带荆棘尖刺的长鞭,表情漠然。
  手下高高扬起鞭子,用力抽下,但是,鞭子没落到人的血肉上,反倒被一闪而过的盈蓝剑影挑开,长鞭脱手,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在本官府上,还容你造次?!”
  云枕松大步踏入,衣袂翩翩,负手背剑,剑体在阳光下晶莹剔透,长发高束,垂垂荡在腰后,白衣黑发,蓝剑红穗,美得像一场梦。
  众人暗惊,这等长相当真不是女的?
  可下一秒他们就否定了,因为云枕松的面孔有英气和锐利在,不似姑娘那般柔和,面无表情瞪人的时候,还是会被他的严肃震慑到。
  “瞿县令?你耍官威都耍到本官府邸来了?”云枕松音量轻飘飘,出口全是讥讽意味。
  本是奔着云枕松的才学一心求教而来,竟没想到这样的人物会如此关切一位护卫。
  瞿州县令算是踢到铁板,多疼也得自己忍着,他随即干巴巴笑了两声:“哈哈抱歉啊枕松兄,在下一时糊涂,犯……”
  “我不是你枕松兄,咱俩没那个交情。”云枕松冷冷打断,淡淡一瞥,然后换上一张打心眼里忧心在意的表情,从袖中赶忙掏出药瓶,细致地撒在周巳背上。
  撒之前还过意不去道:“时间太赶,没来得及拿新药,这药是泓客的,抹上会很疼,但好得快,你忍忍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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