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
  “瀚王不会找我来,只是为了喝茶吧?”
  李延笑了笑:“本王和齐将军之间是有什么误会吗?总感觉你说话带刺呢。”
  齐剑霜道:“有一个。”
  李延一愣,他只是随口打趣,没想到还真有误会:“什么?”
  “我们进城前住了一家客栈,说是客栈其实更像青楼,我与他们过了几招,从身法来看,应该就是刺杀我的那些死士。”
  “可那天,”齐剑霜顿了顿,“他们要杀枕松。”
  李延对那里知之甚少,倒不是因为他不上心,而是感觉有人特意隐瞒。那里原先叫什么、归谁管辖、又是为何一夜之间人去城空,官府文书中的记载被抹去,相关人员统统找寻不见,着实诡异。
  刚来的那几年,他还坚持查明过,后来因为一些事耽搁了,再想重新查过,惊觉毫无意义,便不了了之。
  如今齐剑霜一提,他忽然想起来,前一阵那里起过大火,只不过暴雨很快将火浇灭,他也没闲到那种程度,无人报官无人伤亡还要调查火因,所以没过问。
  “本王知道那里,可那儿明明一个人都没有啊。”李延诧异道。
  齐剑霜一惊。
  那当时的几户人家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竟全他娘的是演给他看的!
  李延道:“那些人一定还做了什么。”
  “他们知道我所有的行踪,”齐剑霜压低声音说道,“包括我假死藏在原青县。”
  李延瞪大眼睛,震惊得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二人缄默良久。
  变故发生得太快,李延没料到还有这档子事儿横在他俩之间,一时不知道如何将话题扯回原先的轨道。
  还好齐剑霜注意着时间:“原先怀疑的人是你……”
  “不是。”李延斩钉截铁地否认,“本王想杀谁,不会拖泥带水,要你死你就必须死透,如此大费周章,必然有更大的阴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压根进不了城,更不可能安排你和公孙霖见面。”
  齐剑霜耸了耸肩,道:“想到了。”
  “那你还……”
  “瀚漠王今个儿请我来,到底是有什么事呢?”齐剑霜洞察一切。
  今晚是瀚漠王的生辰宴,赶来不少地方官,府中下人也在忙碌布置,一路走来说话声不断,但此时此刻,议事厅静得仿佛与世隔绝。
  “本王乃父皇第七子,生母是昔日四大家族之首楚家的嫡女,只因祖父做错了事,楚家满门受牵连,生母病逝,本王也被发落到这苦寒之地,让本王那个好哥哥当上了皇帝。”
  “新帝要有本事,本王也无话可说,自认技不如人,可新帝软弱无能,被手底下的官员蒙蔽而不自知。北疆一战,军资迟迟送不到战场;江南水灾,赈粮整整晚送达半年,人都死光了。再看看现在的朝廷,乌烟瘴气,人心惶惶,马上又要和北疆开战,你说,大宣如何能赢?!”
  李延的所言狠狠戳中齐剑霜心中的刺。
  他痛恨的,亦是瀚王痛很;他想改变的,亦是瀚王想改变。
  齐剑霜眼神晦涩,紧握桌角,身子不由自主地探出半寸,他问:“你当如何?”
  李延挺直脊梁,微抬下巴,收敛起所有的纨绔与随性,他展现出来的是帝王之气。
  光从窗子透进来,李延站在光影之下,以睥睨天下的傲气,底气十足道:“本王也想坐坐那把龙椅。”
  “齐剑霜,来成为本王手中最锋利的剑。”
  齐剑霜的心脏猛烈撞击着肋骨,震得他发慌:“原因。”
  “给你后半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与滔天权势。”
  齐剑霜一听,不屑笑道:“你这和庆隆帝有什么区别?”
  李延满意地勾了下嘴角:“那就许你安稳太平,还天下河清海晏。”
  齐剑霜把自己的佩剑“哐当”一声放在桌上,隐约听见外头云枕松的说话声,犹如春水汲木。
  “好啊,不过我的安稳太平里,必须有一个人陪着。”
  “他不做桌上棋子,是我最后的底线。”
  第24章
  古琴声自雕花木格后潺潺流出, 十二位身着长裙的舞姬自纱幔后优雅走出,发髻高挽,金色面具遮住一半面容, 银质臂钏随翩跹舞姿碰撞, 响起整齐的清脆, 惊泻一院碎光。
  云枕松从未见过如此高雅的表演,一时欣赏得恍了神。
  为首舞姬广袖翻飞如流水般丝滑, 众女纤腰轻折,裙裾在半空荡出优美的弧线, 足尖轻点满地花瓣,似洛神踏浪而来, 引得席间赞叹声此起彼伏。
  有人真心夸赞瀚漠王府中的舞姬不可多得, 有人阿谀奉承, 更有甚者动了歪心思,猥琐油腻的眼神黏在舞姬的身上,晃都晃不下来。
  应云枕松想安静吃饭以及齐剑霜低调的要求,他们一行人被安排在外围,不过菜式却比坐在上座的贵客还要精致美味。
  蟹粉灌汤包第一口吃着鲜甜, 但吃到后面有种用料过猛的腻, 云枕松不想浪费, 偷偷摸摸给身后站着的羽生和邓画分了一只,自己咬一口吃剩下的都被齐剑霜不动声色地打扫干净。
  云枕松往齐剑霜身边挪了挪, 和他挨得更近些,几乎是膝头相抵。
  齐剑霜用余光瞥了一眼,淡淡道:“嗯?”
  “和你商量个事儿,”云枕松端起手边的碧玉镶金杯,小口抿着酒味浓烈的琥珀色琼浆, “能不能让齐彦和我们一起走?你官不大嘛,说话应该好使吧。”
  齐剑霜被他小心翼翼、欲盖弥彰的模样逗笑,扬了下嘴角:“我叫什么?”
  云枕松奇怪地看他:“齐剑霜啊。”
  “齐彦,也姓齐,你觉得我和他什么关系?怎么可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儿。”齐剑霜提醒道。
  云枕松一愣,下一秒瞪大眼睛,“噌”得一下坐直,恍然大悟中带着明显的怒气,道:“你娶妻了?!”
  “什……”齐剑霜简直委屈,一把拽回要搬着竹席走的云枕松,大有离自己八丈远的架势,齐剑霜一时哭笑不得,手下意识抚摸上他的后背,“没娶妻,就算娶妻生子了,我这个年纪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儿子。”
  齐剑霜格外强调:“义子,不是亲生的。”
  云枕松:“……知道了。”
  酒过三巡,琴师指尖加快,箫声转为急骤,将整个宴席的气氛推到高潮,笑声不断,灯火通明。
  云枕松的兴致淡了许多,他百无聊赖地看向上面坐着的人。
  李延与齐彦平起平坐,多次为他夹菜,齐彦恼羞成怒,看嘴形应该是骂人了,李延只是笑笑,饶有兴趣。
  他的视线忽地扫了过来,与云枕松对视的须臾,云枕松下意识冲他微点了下头。
  然后,云枕松就瞧见李延抬手叫来下人,扶着齐彦下台阶,几位官员见李延走下来,端着酒杯就要敬酒,还未开口,李延手一压,不容置喙地客气道:“各位继续喝,本王有事处理。”
  瞿县县令哈哈一笑,给自己搭台阶:“那我们就不耽误瀚漠王了,您先忙。”
  李延派人将云枕松他们带到清净的后花园,自己则亲自推着齐彦,他站在齐彦背后,神情淡漠,盯着齐彦耳后浅粉色的伤疤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齐彦。”
  这还是李延第一次用如此正经的语气和称呼叫自己,让齐彦不由一愣,他撑着扶手,费劲地转身仰头看他,问:“你怎么了?”
  在齐彦看到李延脸庞的瞬间,他又恢复往日的轻佻,翘起半边嘴角,得意道:“瞧,你这不挺在乎我嘛。”
  “……懒得理你。”齐彦感觉自己被戏弄了,不爽地“啧”了声。
  齐彦坐在湖心亭中,看着四人自远处走来。
  银汉无声,月色下的抄手游廊宛如一条沉睡的墨色游龙,廊下灯笼晕开暖黄的一小团光晕,将几人的身影拉得细长。
  风过檐角铜铃,空灵的碰撞与遥远的弦颤交织,后花园疯长的藤蔓在月光的照射下投射出婆娑暗影,亭下湖水粼粼闪烁。
  齐彦深吸了一口气,徐徐吐出,道:“哎,求你个事儿,以后能别当着我义父的面贫嘴吗?”
  “害羞啊。”李延笑笑。
  齐彦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正巧他们走了进来,李延也很听齐彦的话,没再打趣,反倒一本正经地说:“马车和车夫已经备好,明日用过早膳你们就离开吧,齐彦同你们一起。”
  齐剑霜与齐彦的关系,李延不必自讨没趣,婆婆妈妈嘱咐。
  他顿了片刻,几欲开口,在众人奇怪的目光下,他苦笑出来:“有些话说出来矫情,不说又觉缺憾,下次见面遥遥无期,所以还是说了吧。”
  他转过身,面对齐彦,蹲下与他平视。
  “五箱珠玉,六箱银子,算来如今已经送到原青县了,这十一箱是护你周全,给我安心,”李延说得平淡,这是他极力压抑的结果,“不求回报,但求勿忘。”
  齐彦彻底怔愣,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停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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