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齐剑霜当即一愣。
要不是他操之过急,插手太多的事,云枕松也不至于忙碌一上午连饭都来不及吃,便连续奔波两处荒郊野岭,初春风大太阳足,而且要没有昨夜安顿难民、协调百姓、说服山匪等诸多事宜,今天他病应该好得差不多了。
说到底,齐剑霜还是把云枕松彻头彻尾地利用了个遍,但他不愿让云枕松出事。
云枕松挣了一下没挣开,瞪大眼睛看他:“哎,抓上瘾了啊。”
哪曾想,没等齐剑霜回神松手,军帐的帘子突然被大力掀开,周巳急慌慌地冲进来,一眼瞧见齐剑霜紧攥主子手腕,以为齐剑霜又借着主子脾气好欺负他,二话不说,上去朝齐剑霜挥了一拳。
程绥和鲁仪都以为这速度,将军完全可以躲过,俩人都懒得出手,可下一秒,齐剑霜脸一歪,被周巳结结实实揍了一圈。
齐剑霜嘴角渗出血,紧接着松开了云枕松,二人大惊失色,刚要出手阻拦,就被齐剑霜喝住:“让他打!”
云枕松要出口的话硬生生咽回去,他想听听泓客要说些什么?
为何他突然表现出如此愧疚的情绪?弄得他一头雾水。
齐剑霜道:“周巳,容我对你们主子说几句话,你再揍我也不迟。”
程绥和鲁仪满眼震惊。
齐剑霜三岁开始练武,十五岁入军,十七岁单枪匹马救下先帝,至此,往后数十年打过仗百只手都数不过来,留下的伤狰狞怖人。
正因如此,齐剑霜早已被血泪浸泡成一位铮铮铁骨的汉子,不搞委曲求全那一套,更不会放低姿态。
如今这等话进了从小跟齐剑霜厮杀的二人耳中,不亚于皇帝对他俩说“等朕和你们将军解释清楚,你俩再揍我出气”。
齐剑霜抬手随意抹掉唇角破皮而留出的几滴血,道:“我们几个是逃兵,北方的仗太难打,再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我尚有牵挂,不愿就这么结束,所以逃了,被抓回去只会被满门抄斩。”
“所以,我不愿告诉你。一是起初信不过你,怕你告发。二是觉得你不知情,可能还少受些牵连。”
齐剑霜没说一句假话。
隐藏掉的信息不能叫假话。
“那现在怎么又说了?”
齐剑霜下意识扯了下嘴角,伤口被撕扯再次流出血,他似完全没有痛觉,面无表情道:“相比我信不过你,你信不过我的后果更严重。恕我直言,一旦北疆十九部落攻打下来,就凭如今的守备力量,全县上万条性命只有死路一条。我必须让你放心把全县兵力交给我,要不然,真等北匈攻下来,哭都来不及。”
齐剑霜说得既凝重又无奈。
原青县消息闭塞,云枕松实在不了解县外的局势,但他听系统介绍过剧本的大致剧情,的确是镇北大将军身亡,北疆失守,十九部落南下攻打这回事。
加上程绥等人的确是好人,齐剑霜到目前为止对自己也是关照之至,再说云枕松确实急需一位擅长统兵领军的人物,毕竟他还有个“死守半月城门”的终极任务在身。
齐剑霜没等云枕松思考完,对怒气冲冲的周巳一摆手,道:“来,动手吧,今儿个打到你主子出气为止。提前说好,你主子要是喊停了你还动手,别怪我断你胳膊。”
周巳猛冲过去。
“周巳!”云枕松连忙喊道,“住手!”
周巳不解地看过去,这混蛋玩意这么利用主子,还敢夸下海口在乱世中保下全县的人,这不是图谋不轨是什么?!
云枕松无法解释清楚,只能朝羽生使了个眼神,让他把人拽回来,心平气和地控制着场面:“大家稍安勿躁。泓客,你骗了我,我错怪了你,咱俩也算是扯平了,至于你以后有什么权利,我还要谨慎思考一下,但你别担心,我不会将你闲置。”
“周巳,我知道你始终提防着泓客,但终究要有个限度,以后没我的命令,你万不可再胡乱出手。”
说着,云枕松挪了半步,却因为气血不足眼前黑了黑,他闭眼揉了揉突突发作的太阳穴,叹了口气道:“结束吧,我的头……真快受不了了。”
*
一连好几天,云枕松忙于公务,要不是听到府上厨娘闲聊时提到齐剑霜,他都快把齐剑霜忘了。
“哎哟,小院住的那个男子长得真板正啊。”
“可不是嘛,听说是什么中郎将,官不小呀,怎么会和我们这些下人住一个院子啊。”
“害,官大官小的不都县令一句话的事儿,至于县令为啥不给他安排个好住处,咱这些下人们是猜不懂大人的心思的。”
羽生侧目,偷偷瞥向主子,只见他闻言停下匆忙的脚步,直到厨娘换了个话题,他才缓慢地继续往前走,没走几步,他问羽生:“泓客……住在哪儿了?环境很差吗?”
当初他是让周巳给他安排的住处,到现在自己也没关心过一句。
“回主子,是偏院,其实还可以,就是不朝阳,没有太阳潮了点。”
一瞬间,云枕松心头涌上愧疚和自责,他关心了所有人,唯独把泓客落下了,让他一个人带伤住在昏暗潮湿的偏院,估计那里的床,对他来说也是不够长的,睡觉得曲着腿。
攥紧拳头,指甲扣进手心,自己的懊恼对泓客来说一点用没有,得用实际行动去弥补。
当天傍晚时分,小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庭院砖瓦坑坑洼洼,积了不少水洼,雨丝斜斜掠过檐角。
厢房窗纸忽地透出暖黄的烛光,将雨幕裁出金丝界线。
云枕松推窗而望,暮色如半融的琥珀,与这潮湿的雨天相配合,将云枕松连同整个院落浸得温润。
在云枕松模糊的记忆中,曾经的父母很喜欢带着小枕松赏雨,各种各样的雨,有时会“怂恿”小枕松跑进雨中踩水坑,有时亦会提前捂住小枕松的耳朵感受微弱的雷鸣。
他是很喜欢雨天的,但也害怕。
他扭头对羽生道:“今天吃古董羹,让厨房准备一下。”
正往云枕松被褥里塞汤婆子的羽生闻言笑了笑:“好呀,正好周大哥前俩天刚从山上猎了头野鹿……”
“等等,”云枕松错愕地看着他,“野鹿?不不不,不用野鹿,用菌子当锅底,加点盐巴香料调调味。”
羽生应下:“听主子的,正好能帮主子暖暖身子。”
经历大半个月的修养,云枕松的病可算好得差不多了,但他一到晚上手脚还是冰凉,没有东西暖手暖脚根本睡不着。
羽生放下手里的活,跑去厨房吩咐厨娘准备。
站在门口守着的周巳瞧见火急火燎的羽生,皱眉问:“干嘛去?”
“主子要吃古董羹,我去让厨房准备着。”羽生说,“哦对了,主子不爱吃鹿肉,你以后别打了。”
周巳点点头:“我知道了。”
“周巳?”云枕松喊他,“你进来一下。”
云枕松听到周巳推门而入的声音后,回头对他说:“你帮我把泓客喊来,我和他一起吃晚饭。”
周巳顿了顿,但没多问,领命抱剑离开。
云枕松盯着积水渐深处浮着的几瓣樱花,粉嫩顺着水纹漫漶。
不多时,角门处传来脚步声,云枕松抬眸,透过窗户,隔着渐密的雨帘,与齐剑霜深邃沉稳的目光相对。
齐剑霜刚练完兵,得知云枕松邀自己一同用膳,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顶着满头大汗就来了。
云枕松视线落在齐剑霜鼻尖的汗珠,齐剑霜挑起半边眉,无声地耐心询问。
应云枕松要求,院中已撑起一方避雨天地,羽生忙前忙后终于将东西准备完毕。
锅中咕噜咕噜冒着热气,浓郁的香味弥漫到小院的每处角落。
云枕松瞧见齐剑霜,愧对中带有浓烈的感动。
他对齐剑霜露出笑容,眉眼弯弯,鼻翼一侧的痣都显得那么明媚。
齐剑霜犹豫片刻,回以生涩、陌生的笑。
第9章 (大修)
铜锅冒起乳白的热气,当归、枸杞和红枣在浓郁的菌汤中沉浮,羽生将鱼片、藕片、山药以及一堆青菜依次倒入锅中,汤匙在锅中晃了两下,馥郁香气裹着暖意包围住坐在雨中的几人。
伞外是飘飞的雨和细碎的风,伞下是蒸腾的热气和鲜香的火锅,云枕松的安全感和满足感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云枕松余光瞥到还站在自己身侧的周巳以及忙前忙后的羽生,再向另一侧瞧去,齐剑霜正安安稳稳地坐着,虽没有动筷子的迹象,但气定神闲、心安理得。
云枕松端起羽生刚为他盛好的热汤,一边捂手一边小口喝着,随后认真说道:“周巳,羽生。”
二人听到这语气,还以为自己哪里做错了,同时停下手中动作,异口同声道:“在!”
“吓我一跳,不用那么大声。”云枕松手一抖,齐剑霜眼疾手快地扶上云枕松的手背,宽大滚烫的掌心贴到冰凉细腻的皮肤上,令云枕松心漏了一拍,“……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