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师尊打算怎么做?”
“阴阳阵,阴阵已毁,阳阵未开,恐在天象上,暂不能蛮破,牵制为上。”
阴阳阵其实就是明阵暗阵相交相合的一种阵法,两阵相应互相牵制,现世少见,复杂难除。贺凌霄恍然大悟“哦”了一声,倒也说得通。自己想了会,问他:“若地上为阳阵,师祖的遗骸是为震阳阵阵眼,那他的仙骨是不是被拿去震阴阵阵眼了?”
白观玉:“或许。”
贺凌霄拧起眉,心想看这样子长阳宗地上的这阵法不像是这几年才弄出来的,更像是谁蓄谋已久,这六恶门门主有这么大本事,能叫黑白两道都听他的?
若他故技重施,这仙门中会不会也有他捏出来的假皮囊?
凡胎肉体,没人有火眼金睛的本事,谁也不知道一张皮下面藏得到底是谁的魂。贺凌霄想我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也没谁能看得出来。那像他这样的,或者像假冒他的丁景那样的,或许也还大有人在呢。
他莫名想出了一身鸡皮疙瘩,问他道:“师尊,您是怎么确定站在面前的到底是谁呢?”
白观玉看着他静了片刻,答道:“不能确定。”
“不能确定……那怎么办?”
白观玉说:“找办法确定。”
贺凌霄在心底叹了口气。
想一想也是够吓人的,毕竟人活一张皮囊,扒了这张皮谁都是一团血肉。贺凌霄换了个问题,“人真有仙骨吗?”
“有。”
“弟子怎么从没听谁提过?”
“道听途说,当不得真。”白观玉说,“得不得仙缘应看心,不在骨。”
贺凌霄没有再接着往下问了,两个人便又这样面对面的沉默下来。天上的乌云低压,风消声止,夜色无言。须臾,听白观玉叫了他一声:“凌霄。”
贺凌霄:“嗯?”
白观玉看着他,“为师有几件事要交代你。”
贺凌霄真是好久没听他说“交代”二字了,也很少听他说“为师”。没来由精神一震,下意识应道:“是。”
“此事毕后,你还愿不愿意回太巽?”
贺凌霄没想到他会这样问,随口搪塞了句:“……可能吧。”
白观玉望着他:“好。”
夜色中,白观玉的神色很淡很静,遥遥望着他,道:“你若愿回太巽,可居在九遏峰上。山上事我会一切打理好,你愿做陈捡生就做陈捡生,愿做回贺凌霄就做贺凌霄。”
贺凌霄一愣。
“九遏峰殿中书案有我多年手记,你知道放在哪里。书柜最顶的剑谱每三年拿出一本来,其余随用随取。”
贺凌霄从他话中隐隐觉出了点什么,一时心神震颤不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师尊,您在说什么?”
“不愿回太巽。”白观玉看着他,“那你想去哪里都好。但我先前给你的太巽玉牌你要收好,受了欺负就拿玉牌回太巽,会有人帮你。广默钱庄里以陈捡生名存好了银钱,去取即可。若用完了,就回九遏峰……”
“您在胡说什么!”贺凌霄猛地拔高了声音打断了他,没来由浑身发抖,“……你在胡说什么。”
“出门在外,要顾好自己。”白观玉接着说,“虽银钱不会短缺,但还是要省着些用。你这具身体经脉细窄,恐难开脉。这个给你。”
他多年不离身的拂尘落到了贺凌霄手中,听白观玉淡声道:“拿来护身,还是顶用的。”
落到他怀里的拂尘好像是团烫人的火,贺凌霄仿佛被咬了一口,猛地就把那拂尘甩出去了。银器“当啷”一声摔在地上,这恐怕还是贺凌霄生平头一回对他师尊如此不敬。
白观玉瞧了眼远远摔在地上的拂尘,没有说话。贺凌霄抖着声问:“那你呢?”
白观玉未答。
“那你呢!”贺凌霄不可置信地问:“师尊,那你去哪?”
白观玉默了片刻,道:“我自有归处。”
贺凌霄呆呆看着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贺凌霄还有什么好不懂的?他这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是怕大战真起,怕自己不能从中全身而退。贺凌霄一时间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愣了好半天,才说:“师尊,您这是在和弟子交代后事了?”
白观玉一言不发。
又是什么都不说,贺凌霄最恨他什么都不说!他没能忍得住,愤怒道:“所以师尊是想待身去了,叫我自己回九遏峰守着那孤零零的大殿?师尊是想要我做什么?是要弟子给您戴孝守灵吗?”
白观玉闭了下眼,“不愿回,无妨。”
“什么无妨!哪里无妨了?!”贺凌霄提高了声音,怒头上来也不管其他人听不听得到了,喊道:“不然就是叫我下山到处流浪去?师尊不就是这个意思?您去了,不管我了,随我死在山下哪个角落里了,不是这个意思吗?”
白观玉无奈道:“凌霄。”
贺凌霄没来由涌上一股悲愤,冲得他眼尾通红,见白观玉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立着,朝他吼道:“那你要我怎么办!没有你我为什么还要回九遏峰?我还回九遏峰做什么?!”
“师尊凭什么替我打算这些?凭什么你叫我去哪我就去哪?我真是想不明白,每个人都是这个样子!非逼着我做选择,我为什么总是要做这样的选择?我不想做!”
白观玉没有再说话了,看他的样子好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幼童。贺凌霄不能看他这个表情,越看越怒,越看越恨,恨他平静恨他漠然恨他自作主张,恨天恨地恨命恨他娘的这个破世道!他不想再跟白观玉说话了,一个字也不想说,怒气冲冲转身大步离去,白观玉就站在那,瞧着他离开的背影,依旧是不发一言。
起风了,细微一小股风轻缓地吹过来,带起了白观玉的道袍衣角,上绣的太巽道文在这夜色中反出点冷冷的光。他负手在身后,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什么也没有的空,平淡的,死寂的。只双眼深处隐有两点浓稠的化不开的悲哀,不着痕迹地从暗处倾泻给眼前人身上。
贺凌霄的背影突然停住了。
他顿了片刻,猛地又回了身,隔着两三步的距离,怒火连天冲他吼道:“不用说没用的,也不要想那些没用的!你去哪我就去哪,死也一块死!”
白观玉静了片刻,低低道:“不要胡闹。”
“就许你殉我,不许我殉你了?”贺凌霄的声音恶狠狠的,“凭什么?师尊,您就别打那些没用的算盘了,我告诉你,你前脚死了我后脚就去找你!别想什么独死独活,不可能!”
这回轮到白观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我什么都不管。”贺凌霄说,“我不管!”
这话砸出去,贺凌霄转身就走,连扬起的衣摆都带着狂盛的怒气。他回大殿“砰”地摔上门,也幸亏殿里头的顾芳菲和李馥宣睡得沉才没被惊动。
烛火昏暗,四周死寂,先前破了的殿门早叫白观玉施法补好了,现下一关,结结实实将外头一切声音隔了出去。贺凌霄进了大殿就没动了,抵着那殿门沉沉站了会儿,面上神情映着晦涩光影,莫名难言。
良久,背后门板叫谁轻轻敲了一下。
极轻地一声闷响。
贺凌霄身形一动,微微侧了脸。借着烛光瞧见门外映着谁模糊的影子,敲过那下就收了手,不再动了,沉默站着。
贺凌霄凝望了这影子片刻,伸手将殿门拉开了一条缝。门外站着的果然是白观玉,低垂着眼瞧他。
第111章 为师错了
夜色浓浓,唯只有他身上的道袍白得晃人的眼睛。贺凌霄火来得快也去得快,这会已熄了个七七八八。他长到这么大,还从未这样对白观玉发过脾气,可是狠话都放出去了也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憋着一口气不肯认错,低着头没说话。
可他不认错,白观玉先说了。他看着贺凌霄,道:“为师错了。”
贺凌霄没说话。
“我说错话了。”白观玉声音轻得像拂过他耳旁的夜风,“不生气了。”
贺凌霄就在这一刹那,心底的余怒也消得一干二净了。
他脚下微微动了下,实在不知道该拿白观玉怎么办好。殿门只拉开了细窄一条缝,贺凌霄生硬道:“师尊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白观玉低声道:“你想怎样都好。”
贺凌霄:“想死也成?”
白观玉:“活着最好。”
贺凌霄的手指在暗处抠着门板,闭口不言半晌,低低道:“弟子也不是那个意思。”
白观玉说:“我知道。”
“弟子是气师尊什么都不告诉我,一个人做打算,也没问问我到底怎么想。”
白观玉还是说:“我知道。”
“我……”贺凌霄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又唯恐自己声音太大叫其他人听着,压低了声音匆匆一连串道:“师尊有什么应该要跟弟子说的,我不是小孩子了,这事也跟我脱不了关系,师尊难道还真想我回九遏峰独守那座大殿?我天天守着那大殿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