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白观玉面不改色,咬了口糕点。
  记忆里这好像还是贺凌霄头一回见他吃凡间的东西,抵不住好奇心,问他:“好吃吗?”
  白观玉说:“没有味道。”
  啊?贺凌霄自己咬了一口,这店家前身肯定是个糖铺子,甜得发腻。难道是白观玉手里的那块没有味道?枉他特地找了块好看的,没想到中看不中用啊。
  白观玉没有再说话了,也没有跟他再解释为什么没有味道——因为他如今没有肉身,吐不出血,也尝不出味道。贺凌霄只当他师尊多年不吃烟火食,口舌早就退化了,就拿他自己手里的换了他的,“那师尊吃我这个,我这个是甜的。”
  白观玉:“……好。”
  贺凌霄记着白观玉说夜深不易贪食的话,本身也没什么胃口,塞了一块糕点就停住了。白观玉瞧见,问他:“不吃了吗。”
  贺凌霄笑道:“不是师尊叫我不要贪多吗。”
  “叫你不要贪多,但也不能饿着肚子。”
  贺凌霄笑出声来了,眉眼弯弯地说:“弟子吃饱了吃饱了。师尊啊,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总不会再自己饿着自己的。”
  白观玉神情松下来,烛火将他的面色映得温和极了,“好。”
  吃完饭,他又叫白观玉带着去漱了口,等躺到床上了,他面对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贺凌霄这才有了点“梦醒了”的实感。房内烛灯熄去了,贺凌霄侧头看去,夜色中见白观玉仰面躺着,闭着双目,心下没来由重重一跳,震得他肋骨生疼,下意识叫他:“师尊。”
  白观玉睁了眼,“怎么了?”
  贺凌霄喊那一声只是本能,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这样叫他一问,哑口无言片刻后随便找了个话头,胡言乱语似的,“……外头起风了。”
  白观玉:“冷了?”
  贺凌霄:“……嗯。”
  白观玉于是两指一抬,窗子“吱呀”合上了。他将贺凌霄的被子掖了掖,轻声道:“睡吧。”
  贺凌霄感受到他的手透过被子点在自己身侧,心下余震还未消,冲动着就开口了,“弟子能跟你盖一条被子吗?”
  黑暗中,白观玉这回好半天没出声,片刻后道:“为何?”
  贺凌霄就是想跟他盖同一条被子,但也说不出为什么,随口胡邹:“……弟子觉得您的被子好像厚一些。”
  白观玉又是好半天没出声,贺凌霄生怕他会把两个人的被子换一下,一时狗胆包天,先斩后奏,掀开他被子就往他身旁钻,道:“多谢师尊!”
  被子底下白观玉的身躯显然有些僵住了,贺凌霄依偎在他身侧,尽量把自己显得很不占地方,团起来缩在个角落里,又恐怕白观玉开口斥他,斩钉截铁道:“多谢师尊!弟子睡了!”
  说完这话,他两眼一闭,决定师尊再说什么他也不要听了。
  一片寂静中,好半晌,他听着白观玉好像又是轻轻叹了口气,到底什么也没说,任他去了。又等了会,贺凌霄看他没反应,狗胆又大几分,伸手偷偷将他的衣裳一角攥在了手心里,这才觉得心稍稍安下来了。
  他也知道自己今天有些太粘人了,跟个没断奶的小孩一样绕着白观玉跑。可他就是不想叫白观玉离开他,不想看不着白观玉,他实在是害怕,他怕……
  “我在这。”
  脑袋顶上,忽然听白观玉这样说了一句。紧接着,便有只手轻轻摸过他的头发,宽慰似的,“别怕。”
  贺凌霄眼眶突然就有些热,猛地一头扎进了白观玉怀中。白观玉侧过身,也将他轻轻环住了,那只手还在不停地抚摸他的头发,轻轻的,缓缓的。贺凌霄整张脸埋在他怀里,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霜雪气,眼眶却越来越热、越来越热,直到滚下了两滴泪水,微湿了他的白衣。
  “没事了。”白观玉轻声道,“别怕。”
  贺凌霄没说话,只是将他越抱越紧了。
  第95章 师尊,我要那个
  第二日晨起,贺凌霄睁开眼,先看见的是一片白,白得像雪,像云,白得他茫然了半刻,才想起来这是他师尊着白衣的胸膛。
  两条手臂环着他,叫他很难动弹半分。贺凌霄竭力抬了头,见白观玉还未醒来,阖着双目,面容俊美地像天上的神君。贺凌霄看着看着就出了神,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有可能是刚睡醒脑子没转过来,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下颌。
  白观玉睁了眼,静静看着他。
  贺凌霄手指一颤,火燎似的收回手,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对他露出个笑,“师尊,您醒了?”
  话出口,贺凌霄面上笑容未变,心下骂了自己一句:废话。白观玉却认真回了:“嗯。”
  “嗯嗯嗯嗯。”贺凌霄说,“起来吗?”
  “好。”
  白观玉的手臂收回去了,贺凌霄连忙起了身,里衣睡乱了,松松垮垮挂在他肩头,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膛。白观玉的视线移开了,淡淡嘱咐道:“衣裳穿好。”
  “……哦。”
  贺凌霄两三下把衣裳拢好了,接着套外衣。他站到窗前随手抓了把头发,嘴里叼着发带,连镜子也不看就想随手扎了算了。结果就有一只手将发带从他嘴里拿走了,白观玉站到他身后,拿着发梳接替了他胡乱扎头发的手。贺凌霄一时就惊呆了,问他:“师尊是要给弟子束发吗?”
  白观玉:“嗯。”
  这可真是头一回,贺凌霄当时就不敢乱动了,站得比白观玉听他背书的时候还直。发梳轻轻梳过他的发丝,动作竟然还很认真仔细。贺凌霄站了一会,眼睛看着窗子底下人群熙熙攘攘的街道,不知怎么就突然笑了一声,说:“师尊,您知不知道民间的男子到了二十都要行冠礼啊?”
  “知道。”
  贺凌霄笑着说:“我听人说,给人行冠礼的都是受礼者敬重的人,还得是个有名望的人才行。受了冠礼以后就是个大人了,那今天师尊算不算就是给弟子加冠了?”
  白观玉说:“我手中只有发带,没有冠。”
  “不重要不重要。”贺凌霄说,“都一样,总之给我加冠的人是师尊就行。我还听说这天师长都会给受冠的人赐个字,代表以后出去就是有名有号的人了,师尊也赐我一个吧?”
  道门中人大多不按尘世的规矩来,师长赐剑便如同加冠,不论当时年岁几何,从今以后就是个要背上责任的修士了。至于字这种东西就更没人讲究了,成年后得了封号的叫封号,没封号的叫法号,得字也就多此一举,大可不必。他的“悯”字也就是个小时候的小字,相当于乳名。谁会拿自己的乳名闯荡江湖啊?那简直是丢死人了。
  白观玉问他:“想要?”
  贺凌霄也就是随口一说,顺着就开始胡说八道:“想要。这样我以后出去就告诉别人自己的字,想一想冠礼后就可以娶亲了,字给外人叫,名就只给……嘶!”
  白观玉面不改色,发带打了个结,“好了。”
  “……哦,哦。”贺凌霄讪讪自己摸了摸,觉得方才发根处那一瞬间的微疼只是他的幻觉。他转眼将这事抛去了脑后,说:“弟子帮您束冠吧?”
  白观玉停了下,才说:“嗯。”
  贺凌霄现如今替他束冠已是十分得心应手,梳发时没话找话,“师尊,您的冠是谁给的?”
  “你师祖。”
  “这个吗?”
  “不是。收在九遏峰中。”
  “哦。”贺凌霄想了想,“那您怎么不赐弟子一个啊?”
  白观玉静了好半天,“真这么想要?”
  贺凌霄一愣,说:“也不是……我就是问问。”
  修行人是没有拘束这么多的,束冠的束带的钗簪的比比皆是,除个别宗门有特别要求的,其他都是喜欢什么用什么,哪个顺手用什么。贺凌霄真就只是随口一说,真给他发冠估计他也不会带,嫌麻烦。白观玉说:“真喜欢,等会买一个给你。”
  “街上随便买一个吗?”
  “你想要哪里的?”
  贺凌霄说:“当年师祖是从哪里得了冠赐您,弟子就要一样的。”
  白观玉说:“好。”
  嗯?贺凌霄心想:真给啊?
  他师祖当年得来的肯定不会是从大街上随便买的,说不好也得是什么稀世难得的宝贝。贺凌霄想着想着就笑出了声,赚了赚了,清朗道:“多谢师尊!”
  贺凌霄没瞧见,白观玉惯常紧抿的唇侧有了点笑意,像池水中轻漾起的涟漪。出了客栈,贺凌霄站在大太阳底下伸了个懒腰,问身旁人:“师尊,往哪走?”
  白观玉:“往南,去一个地方。”
  贺凌霄:“什么地方?”
  白观玉:“长阳宗。”
  长阳宗这地方贺凌霄知道,与太巽并列四山之一,也是座极负盛名的大名门。他们眼下在骥川兰香泽,这地方确实是在长阳宗的管辖范围内。贺凌霄问他:“去哪里做什么?”
  白观玉道:“长阳宗善魂修术,也许能问出画皮鬼的来历。此外,这里离当初血云异象处最近,也得问问近来附近是否有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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