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白观玉的目光移到他手中花上,又移回贺凌霄的一张笑脸上,“你这次偷跑出来,就是为了找这个?”
  贺凌霄低低嗯了声,笑道:“等弟子回去,师尊怎么罚我弟子都认,但弟子是一定要下来找这草的。”
  白观玉好像是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自己睡过去是顺应天道,这草对他不起作用。贺凌霄问他:“师尊,嗯……您为什么,为什么不和弟子说这件事啊?”
  他问出这话的时候,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白观玉会不会怪他僭越。白观玉静静看着他,道:“恐你会害怕。”
  贺凌霄一愣,没想到白观玉是因为这个理由。他本以为白观玉会说“没有必要”或是“小事罢了”,毫无准备得了这个回答,一时有些回不过神,好半天,又笑出了声。
  贺凌霄终于坦诚地说出那句:“吓死我了。”
  他前不久在山洞时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没有什么称得上恐惧的”,如今就要一字不差地全部吃回去了。这个口子一开,贺凌霄便笑着接着说:“听到师尊病了的消息时弟子真的很怕,在那斗魔阵里困着出不去的时候弟子也很怕,心想着万一找不着药空手而归怎么办?弟子将顾芳菲和李馥宣扯了进来,要是害得他们一起丢了命可怎么办?可真是吓死我了。”
  白观玉看着他,轻轻将他脸上粘着的灰尘擦去了,低声道:“知道怕,还要违命跑出来?”
  贺凌霄:“那怎么办?我也不能看师尊就这么一直睡着啊。”
  白观玉不说话了,贺凌霄笑盈盈的,又叫他:“师尊。”
  白观玉:“嗯。”
  贺凌霄:“师尊。”
  白观玉:“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叫叫您。”贺凌霄靠他近了些,问他:“师尊,您什么时候能醒来啊?”
  白观玉摸了摸他的头发,长睫垂着,道:“快了。”
  “弟子很想您。”贺凌霄说:“师尊,您快些醒来吧。”
  白观玉静了会,才轻声道:“会的。”
  白观玉意在宽慰,贺凌霄心里也清楚。但这句语焉不详的搪塞也搪塞得他十分高兴,贺凌霄又靠在了他腿上,幼童撒娇似的,说:“师尊别怪我。”
  白观玉说:“怪你什么?”
  “怪我没有听师叔的话,跑下山。”贺凌霄累了,他两天两夜没合眼,打了两场搏命的架又带着伤爬了山崖,铁打的人也遭不住这样来一回。
  入鼻满是白观玉身上特有的冷霜味,这味道他从小闻到大,叫他觉得一阵心安,不想去思考自己到底是被水流冲到了哪里,怎样才能出去,其他几个人又能不能寻得到他。他只想躺在白观玉的膝上睡过去,有师尊在,万事总有办法的。
  “师尊要怪……也等回去再怪弟子吧……”贺凌霄敌不住浓浓倦意,眼睛合上了,呢喃着说:“……弟子等您。”
  这话说完,他呼吸平缓下来,沉入了梦乡中。
  白观玉垂目看他,一只苍白修长的手盖在他额际,喟叹似的,“凌霄。”
  再等贺凌霄睁开眼时,便觉自己像是正被谁背着,他含糊抬起头,看清背着自己的是谁,道:“谢寂?”
  谢寂微微侧过小半张脸,“醒了?”
  “你要死啊睡这么久?”走在后头的顾芳菲见他醒来了,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把他的背,“我俩轮流背着你,你睡得倒挺心安理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贺凌霄自己感受了下,浑身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左胳膊的伤处也妥帖的包着,看来刚才不是梦,他是真见到白观玉了。
  “放我下来吧,我能自己走。”贺凌霄问:“我睡了多久?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顾芳菲:“两个时辰,在尽头的河堤上找到你的。”
  贺凌霄:“……”
  听她方才那口气,还以为自己睡了两天两夜。她说是在河堤处找到的自己,但他明明记得先前自己被冲进了一个山洞中,也不知是不是白观玉将他带出来的。贺凌霄没将自己见到白观玉的事跟他们提,自己站稳当了,问:“这是哪?”
  顾芳菲:“下山,我们马上就要回太巽了。”
  贺凌霄对谢寂道:“诶,你在山崖上是不是有意让着我的?”
  谢寂瞧他一眼,“我要说是,你要把蕴丹草还给我么?”
  贺凌霄连忙道:“做梦。”
  谢寂嗤笑了声,也不纠结这个,正逢这时下山路到了条岔路,谢寂拐去了另一道上,“你叫我这一趟空手而归,你先前说与人交心需得有还,你是不是也得还给我点什么?”
  山林幽静,绿影婆娑,贺凌霄在另一条路站定了,“你想要什么?”
  谢寂望着他,突然一勾嘴角,道:“我叫谢寂。”
  贺凌霄:“我知道。”
  “散修谢寂,无山无门,四处流窜。”谢寂笑道:“你呢?”
  贺凌霄明白他的意思了,轻轻笑了声,爽朗道:“太巽贺凌霄!师承玄明真人,暂时没得封道号,不过迟早会有的。”
  “太巽顾芳菲。”身后顾芳菲抱臂道:“师承岳华真人。”
  李馥宣也小声跟了句,“我叫李馥宣,太巽大同峰弟子。”
  至此,他们这才算真正认识了。
  谢寂人站在光影处,黑袍映着斑驳日光,道了声“接着!”抬手向几人扔了个东西来。贺凌霄与顾芳菲接住了,见手里的是块玉佩,上头雕刻着一只鱼,鱼头处点着抹血红。
  “什么东西?”贺凌霄拿在手里仔细瞧了瞧,看出这东西只是样子古怪,但上头没有邪气。他只给了贺凌霄和顾芳菲两个人,没给李馥宣,李馥宣又是一呆,人有些低落,又往贺凌霄身后躲了躲。
  “这叫血鱼佩,你放心吧,这里头没有邪气,是我用别的法子制成的,可辨别周边邪气,它感知到有险情时会亮起来提醒你,你可拿它当个带着玩的小法器。”谢寂一根指头点了点这鱼上血红的脑袋,又点了点自己,“此外,它还有个用处,能用作传话筒,你若想找我,只需对着这鱼血处敲三下,再喊一声我的名字,我就能听到了。”
  这倒挺新奇,贺凌霄拿着抛了抛,“你给我们这个做什么?”
  谢寂:“我觉得你挺有意思,不想你这么快死掉。”
  可真会聊天,贺凌霄嘴角一抽,“死?”
  “你不知道么?”谢寂笑嘻嘻道:“天下要大乱啦。”
  贺凌霄与顾芳菲齐齐一愣,“你什么意思?”
  “前不久那条寂灭的腐龙又重出现了,不日就要有一场大灾祸起,怎么,正道不是素来称可知天地事,竟不知此事么?”
  贺凌霄揣摩了下他的面色,觉得他不像是随口胡邹,追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这消息是从哪传出来的?”
  “哦,你是真不知道。”谢寂看着他,“那是我多嘴了。”
  “你说清楚!”贺凌霄怕他说完又消失,一把扯住他,“什么腐龙,什么大乱?这话你是从哪听说的?”
  谢寂歪着脑袋,像是思索了下,道:“这是邪修之间的传言,你说证据我也拿不上来,但所有人也都知道,你若想知道事情原委怎样,倒不如回去问问你家真人,他们嘴里知道的可比我们多多了。”
  贺凌霄蹙眉看他,应当是在思考他这话有几分能信。谢寂却点了点他手中血鱼佩,道:“这个你收好了,咱们后会有期——我觉得很快还会再见的。”
  他转了身,负手往山下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大喊,“贺凌霄!”
  贺凌霄:“啊?”
  “你可千万别死了啊。”谢寂还是和初见时那样,笑着抬起手冲他们挥了挥,“你是我第一个遇见的这么有意思的人!记着,我们后会有期!”
  他背影消失了,顾芳菲望着山路,还是道:“怪人。”
  话虽这样说,谢寂给的血鱼佩还是好好叫她收在了怀中。李馥宣瞧他不见了,问贺凌霄道:“大师兄,他说什么天下大乱,是不是真的啊?”
  贺凌霄摇头,“不知道,我得回去问问。”
  顾芳菲:“你还真信那王八蛋说的话啊?什么腐龙,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真的假的回头再考证。”贺凌霄道:“走走走——回太巽!”
  第57章 束冠
  几人回太巽的时候,果然盖御生早就知道他们又偷偷跑下山的事了,人刚进山门,先挨了顿狠罚。李馥宣为外门弟子,虽贺凌霄坚持说他是被自己强行掳走的,但事实就是事实,还是得跟着一起受罚。虽罪不至于去法诫山,但要从盖御生那领罚是跑不了的。
  盖御生罚人的方式千年不变——抄经,正着抄,反着抄,同一本经书抄个没完没了。最恐怖的是他不是给规定“抄多少遍”便能结束,而是备了个小沙漏,上头附着法力,说是抄到人真心知道错了才能将最后一点沙漏完——鬼知道这得抄到什么时候!
  贺凌霄和顾芳菲备受这东西折磨,已经抄出经验来了,沙漏刚一放上去便沉心静气,脑子里只一个念头: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犯了。就这样反反复复给自己脑子里灌水,洗到连自己都真心实意地信了自己以后再不会犯这东西才肯接着往下漏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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